让沈约背脊都有点凉意。言谈之间,那位侍者已是将一把古琴带到了大堂之内,架起木桌,余下一个空台。侍者告了一声罪,便急急退下。“且奏一曲。”晋王爷用另一只手,微微支起脑袋。沈约神色复杂地望着那架琴。一旁的凌敏觉得势头不对,赶忙上前,小声说道:“晋王,我这家仆琴艺粗鄙,恐怕不入王爷法眼。”晋王却觉得心情大好一般,说道:“无妨,这位小哥。”而沈约却看着长琴,一阵发愣。他还记得,水岸之畔。他跟着一位老者,轻声念道:鱼肠,鱼肠,图尽漏白鸟,何日归他乡?那时,他不懂,为何老琴师初初所弹,所教,便是一曲,壮怀激烈的《鱼肠》。易水畔,刺客行。他走到琴边,他忽然想起,若不是甘州一行,与故人,于花藤之下重逢。他以为那位老琴师早已与那位义士一般失落于血溅五步的坦途之中了。他坐下身来。“昔年有琴名曰‘绮凤’,乃是故人至宝,视之如命,故人既去,幽影尚在,盘桓心口,不曾相离,于是,我遣琴匠百名,以绮凤为相,制成古琴一张,百转千回,一动心生,是为‘千机’。”晋王爷轻声说道。只是这处,一缕虚无缥缈的琴声已是响起。大堂之内,所有人纷纷回过头来,望向面前这个似是沉浸其中的少年。初如易水河畔萧瑟,白衣仗剑入三秦。沈约一拨弦,似是沉浸在其中,难以自拔。渐起之时,如窈窕步履旅阳京。他蓦然想起,老琴师曾说,《鱼肠》是诀别之曲,是刺客之曲。但沈约却回望,他的眼底,似是有那么一个跳动的人影,他踏浪而去,又不见了踪迹。他似是易水之神。却总来撩拨他的心弦。曲落白鸟尽,阿房鹭高飞。只是正当所有人以为,一曲毕了之时,却一声高亢而急促的曲声骤起,之后犹如撕裂琴弦一阵乱曲。如飞鸿。曲尽之时,无人应答。他抬起头来,只觉得周围的天光缓缓暗了下来。无人敢言,也无人敢去打搅,这一刻的安宁。图穷匕见,刺王性命。血溅五步,得失侥幸。大笑三声,不啻凌迟,有何畏惧?他不禁觉得,那位晋王口中的故人,是否也曾做过如此隽永,无畏的长梦。是否,也说过狂妄无忌的言语。他不知如何,做答。只是缓缓将双手,从琴弦上放下,随后安然放在双膝。几缕天光照入大堂,他合上眼。有人的轻言漫语传来:“王爷,恕我直言,此病,非药石可医,乃心病尔。”作者有话要说:求评论呀?(w)?鹿鸣(五)“搭档,你这是什么情况?”“沈道长,我看那位晋王爷看你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我听府里的小姐姐说啊,这位晋王爷年近而立,府内却无一位嫔妃,确认过眼神,是我同道中人,沈道长,你有难咯?”“我说真的,沈约,你是否当真与晋王爷有旧?若是如此,早说便是。”西厢房内,一片嘈杂,沈约抓了一片云片糕,嚼吧了两下吞了下去,随后抹了抹嘴,说道:“你们一个个不是自号修道人,就是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妖仙,怎么个个这般喜好轶事听闻?个个不干正事?”小公子自讨没趣地摆摆手说道:“不乐意说,便不乐意说,扯什么大旗,没意思。”凌敏也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转过身去。沈约望着天边高悬的明月,伸手想去盘里抓点小食,却发现已是被狸子仙抱着盆儿跑了个老远。不由得抓起手边的垫子往狸子仙丢去。“我说,如今咱们留在府中,总算是安全了罢。”狸子仙吧唧着嘴,一屁股歪倒在垫子上。“至少这货尚对王府有点用处。”沈约踹了一脚,在那边哼着浮花小曲儿的少年。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几人相视一眼,戴帽子的戴帽子,找角落钻的找角落钻,一时之间,刚才松懈的西厢房内,顿时忙成了一锅粥。等到张老进到屋内。西厢房内,已是一副祥和的气息。沈约手持着扫帚正做打扫,装模作样的小公子正看着手中的医书,□□念有词。而凌敏则双眼闭上,跌坐在蒲团之上,面色红润。至于那只狸子仙早不知藏到哪处去了。“凌姑娘。”那老人低声唤了一声,凌敏慢慢睁开眼,似是刚刚清醒一般,她若有所思地望着老者,轻声问道:“张老,你怎么来了,方才神游太虚,一时不察,万望见谅。”她装模作样,当真有几分得道高人的风骨。那老者弯着腰,和蔼地说道:“不妨事,不妨事,老朽前来,只是奉了王爷的旨意,前来请这位公子前去商谈。”说着他伸手一指,便点在了一旁的沈约身上。沈约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他指了指自己。那老者笑眯眯地说道“正是你,还未请教凌姑娘,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凌敏一时之间反倒是哑了火,张老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脸上也缓缓爬上了疑惑的表情,凌敏想了想,最后好不容易想到了个祠。随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此子自小有些气力,养在我们天师道中,本来没什么名字,只以‘小子’称呼,我爹念他兢兢业业十数年,便赐他‘昆仑’二字,以做其名,取得乃是西昆仑下,遍体漆黑,力大无穷的昆仑奴之意。”长老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说道:“凌教主颇有才学,如此一想,当真合适。”随后,他转过脸来,对沈约说道:“那昆仑小哥,便与老朽走上一趟罢。”沈约巴巴地望了一眼凌敏,凌敏倒是面无表情,只是说道:“你且快去快回。”他一咬牙,便对着老人点了点头。……“咱们王府之中,共有三处长亭一处水阁,昆仑小哥,你瞧那边便是‘枕流阁’,乃是引仙之处,传闻,时常有仙人驾临其中,这里头乃是由王爷亲自掌管,他人不能入内,入之则格杀勿论呢。”长老指着一座拱桥对岸的高阁说道。沈约放眼望去,只见得那座所谓的仙阁之内,不知何故,倒是飘出几片青金色的碎屑,只是稍纵即逝,不过片刻便没了身影。他觉着眼熟,歪了歪脑袋,又想不分明。“在东边,还有一座湛玉亭,昆仑小哥,若是有时间便可以去那边瞧瞧,多得是咱们府里的婢子,说得上十分养眼了。”老人说到此处,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沈约也配合着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似是有几分腼腆。一老一少走在曲折的桥上,老者指向远方。“那是湖心亭,到了冬日,可来赏雪,王爷最是喜欢,只是这两年不大去了。”老人低声说道。沈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着说着。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琴声。沈约抬起头,只见不远处,正有一座白玉雕砌一般的亭子。而此时月已中天,直直立于长亭之上。沈约看了一眼,那正中的牌匾,端端正正地用古体写着“明月”。老人轻声说道:“王爷,人已带到明月亭了。”那亭中人摆了摆手,那老人会意,便悠悠的退了出去,偌大的庭院之内,正剩下亭子主人,与沈约尔尔。那雍容公子弹了一曲,缓缓息了声,而后悠悠然地叹了口气。“我倒是无有什么天赋,说来弹琴于此道上二三十年,都不过如此。”他直起身来,站在明月之前,另有一番皇室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