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张近微说,“我只是想抽你的烟。”
单知非住院几天,根本不可能碰烟酒,他一愣,随即嘴角向下露出了个淡淡的笑。
“你会吗?”
“不会,你可以教我的对不对?”张近微浑身被冷风吹透,她把脸彻底缩进围巾里,声音嗡嗡的。
“你等我,我现在去高铁站。”单知非套上外套,他并不知道张近微□□出来的,她不想用手机,就想到街头挨冻,就想像十年前那样给他打电话,可惜,学校传达室一片漆黑,大家都睡了,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好在,学校附近新开了24小时营业的店,她的身影被路灯拉的很长。
挂上电话后,张近微没有立刻回去,她到店里要了杯热饮,坐了会儿,一直搓发红的手指。
从上海到这里,高铁一小时,她没去管单知非要怎么来,只知道他会来。
现在是凌晨二十四分的浓夜时刻,张近微看看时间,开始编辑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戳的很快:
我在学校附近的肯德基店里,客人不多,我靠窗坐的,可能会趴这里睡一会儿。学校我们可以□□进去,你行的吧?
单知非人刚上高铁,月台上,冷清的风裹着行色寂寂的旅人,他坐下后,才看到手机上有张近微发来的短信,单知非低着头,深眸含笑。
列车驶出后,斑斓霓虹远去,外面,天上挂着一轮月,已经西斜,但地上千景万物还在沉默地吐纳清辉,幽幽晃晃,一闪而过。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无比美好。
他订了闹钟,阖上眼,小憩片刻。
店里,张近微把围巾垫在桌子上,趴上面睡了。
那天,她并没有急着离开上海,而是先看了耳朵。医院这种地方,平时来的少,张近微青春期里虽然吃的差,但小时候,吃喝方面却并不亏,因此底子好。来了医院,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生病的那么多,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她一个人穿梭在不同楼层间,心里,其实是非常非常荒凉的,尤其是真正面对医生的那一刻。
她几乎哭了。
好在她一向懂得怎么开导自己,偌大的医院,肿瘤科住满即将死亡和还在等死的人们。张近微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最悲惨的那一类人。
她从医院出来后,回去收拾两件衣服,拉出小行李箱,随后,登上了回乡的列车。
陈老师对于她的突然造访,很意外,张近微未免回来的太勤快,至少,他以为过年的时候才可能会再次见到她。
然而,张近微面对着他,那神情,就像十年前交不出资料费那样窘迫又要强,声音是商量的语气:
“陈老师,我能跟你说说话吗?”
这一说,她最终忍不住呜呜哭起来,老师永远是老师,张近微知道陈老师永远永远不会嘲笑自己。
单知非的妈妈讨厌她,瞧不起她,可张近微发现,自己居然也不喜欢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她想过,如果单知非的妈妈是董小姐就好了。
那半碗茶,其实不怎么凉,是温的。可泼在脸上,真的凉,一直凉到心尖。
“打算和单知非分手?”陈老师默默递给她纸巾,怎么说呢,张近微长大了,不是那个穿校服的小少女,她漂亮,妩媚,是个十足的女人了,作为曾经的班主任,他有种非常奇怪的氛围感。就好像,你看着的孩子,突然就跑进了成人世界,什么卷子啊,考试啊,明明就在昨天一样,却早已远去。
无论学生怎么变,当老师的总是能迅速找回当年带他们的感觉。
并且,在谈话的过程中,也总是试图在对方的脸上,寻找出当年的痕迹,然后感慨:哦,看,还是那个小姑娘嘛。
因此,陈老师对她的劝解,就像当年的安慰一样:“没事儿,晚一段时间再交。”说的是她欠下的资料费。
“是不是真想跟单知非分开啊?”陈老师反复跟她确认这个,张近微也反复摇头,她清楚,她不想,哪怕她当时在最短的时间内拉黑了他。
陈老师的气色其实并不好,化疗极大地损害了他的健康,可他精神在,永远保持着带领学生搞高考誓师大会的劲头。
以及,骑那辆快要作古的摩托车,继续在校园中制造拖拉机般的噪音。
“那不就行了?听我说,你现在想吃什么,就去吃,想看什么风景,就去看。以此类推,想见谁,就去见谁,去吧,去见你这会儿最想见的人,张近微,别害怕,咱们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陈老师笑眯眯的。
中年男人发际线后移,如今,雪上加霜,化疗更是把头发搞的像高山上的氧气那般稀薄。索性,他剃了个光头,戴了顶很喜庆的红帽子。
张近微看着这抹红,一会儿觉得像结婚用的喜字,一会儿觉得像鞭炮响。她什么都清楚,夜深人静,睁着眼,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最爱的人是哪一个?
她忘记了师生两人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对话,只知道,陈老师的红帽子一直印在漆黑的瞳孔里。
她想,陈老师一定会活到八十岁。
店里,只剩下一个对着电脑敲来敲去的年轻姑娘,兴许是写作,就这么顶着黑眼圈,在那敲几行,突然放空自己,直愣愣地目视前方,再跟睡醒似的,又是一阵低头猛敲。
张近微以为是下雨了,滴答滴答的,她揉着眼,一扭头,看到窗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