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统在后面的一堆麦秸垛上躲着,他耳聪目明远非寻常人可比,虽隔了仈激u丈远,却将刚才一番情景看在眼中,听在耳里。当下觉得这朱温瞧着也并非凶神恶煞,言谈举止也无甚奇异处。他又生xing胆大,对朱温竟丝毫不生惧意,听他传见,也不等木晃与江恕唤,飘忽如风,飞身而来。
江统来到众人身前,直愣愣盯着朱温看,朗声问道:“你就是皇帝吗?你说要见我,我来了……”
张全义在朱温身后厉声斥责道:“小儿大胆!安敢对当今天子如此轻慢无礼?”
木晃急忙说道:“魏王休怪!此子生于村野,自幼不识礼数,念他年少,还请见谅……”
朱温定睛观瞧江统,见这少年奇秀灵俊、丰神清逸,尤其是两人双目对视之下,竟让自己心头猛然一颤,生生涌出一股寒意来,不由顿时惊骇不已。但他是何等样人,立时便强自压下心中疑惑,笑着问江统:“听说,你这个小娃娃一次便杀了十二个人,是也不是?”
江统拱拱手道:“是。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是皇帝,要杀要剐,听凭你处置便是。”
朱温仰天狂笑,连声说道:“好,好,好!”江恕和木晃刚想出言阻止江统,被朱温用手势制止了。
江统奇道:“我杀了人,犯了国法,你这个当皇帝的为何还要叫好?”
朱温皮笑肉不笑,不yin不阳地道:“杀的好!杀的好啊!你这一杀,给朕送来你大伯、义父两位旷世贤才,恰如汉高祖得韩信、张良,刘玄德得关羽、孔明,如何不好啊?朕观你这小娃娃也绝非池中之物,小小年纪,隔这么大老远竟能视听如在身旁,将来也定是卫霍之才,必立不世之功……”
张全义在旁边插言道:“陛下,此子杀人害命一十二条,按律理应定为死罪。国家法度尊严大如天,断不可轻易枉曲亵渎啊!”
朱温点头沉吟道:“爱卿所说,也有道理。世人皆知朕的铁腕手段,执法严酷,令出如山,对违纪犯罪之人向来就没留过情面。若非如此,朕又怎能号令天下,统驭人心,成就这番功业……”
木晃急忙说道:“陛下,江统年幼,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若非当ri那蒋家恶少毒打他的母亲,他是断断做不出此等事来!古往今来,圣贤明君无不以孝治天下,正所谓‘以孝事君则忠’。陛下圣目慧眼,定能看出此子天资非凡,还望陛下念他之罪行,完全出于纯孝至情的份上,开恩饶他xing命,为朝廷留下一个栋梁大器,ri后也好叫他有机会报效国家,为陛下的千秋大业出力!”
张全义冷哼道:“王子犯法,尚且要与庶民同罪。一十二条xing命,滔天罪恶,若不严惩,以儆效尤,你让陛下如何向天下臣民交待?”
木晃沉声奏道:“国家律法有明文,按制可以钱财赎免罪刑。陛下,昔年黄……黄巢曾将前唐皇宫掠取来的财宝藏于某处,这地方只有罪民一人知晓,罪民愿将其悉数进献给陛下,恳请陛下开恩饶此子不死!”
朱温闻听此言,骤然狂笑,声如夜枭号啼,指点着江统说道:“小娃娃,你可真是朕的福星啊!朕今ri因你之事,既得两位贤才投效,还发了一笔意外横财,这十二个人真是命有所值!如此好买卖,划算,划算啊!哈哈哈哈……”
众人听他如此说,无不面面相觑,心中各有意味,却无人明言。
张全义上前躬身对朱温说道:“陛下容禀,国家法度虽有赎刑之制,但明文规定,对十岁以上之徒,只适用于流罪以下。此子所犯乃是死罪,且年龄已达十二岁,不在可纳赎之列……”
朱温面露为难之se,转头看着木晃与江恕二人,道:“两位爱卿啊,非是朕薄情寡恩,朕也想替这孩子开脱,赦免他罪。可你们看兹事体大,若朕枉法孤行,传扬出去,岂不让朕落个昏庸的名声?这事着实有些棘手啊……”
木晃和江恕心中透亮,知道这二人是在矫饰演戏,江统却是少年心xing,一时失察,断然说道:“皇帝不用为难,事是我做下的,便该承担责罚,如何治罪,听凭处置!”
木晃狠盯了他一眼,江统赶紧闭口,退到一边不说话了。
江恕在旁边叹道:“罪民不求陛下枉法,只求陛下能允准罪民代此子受刑,无论陛下如何惩处,罪民决无二言!”
朱温回顾张全义,眨眼示意道:“此法是否可行?爱卿且说来。”
张全义躬身答道:“史籍中倒确曾有过记载:鞅之初为秦施法,法不行,太子犯禁。鞅曰‘法之不行,自於贵戚。君必yu行法,先於太子。太子不可黥,黥其傅师。’於是法大用,秦人治……”
朱温笑道:“既然如此,若朕允他二位代这小娃娃受刑,你看该判何种刑罚妥当?”
张全义答道:“依臣之见,此子所犯罪孽深重,若木、江二位代为受刑,自然是非一死不足以谢罪……”
朱温忙摇手道:“不可,不可!朕幸得二位贤才,还需仰仗他们辅佐朕定鼎天下,开疆拓土,为国效力以图立功赎罪,怎能忍心夺他们的xing命?”
张全义一脸为难之相,口中犹疑道:“那……至少也要先行劓、剕之刑,再发遣军前效力,才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啊!”
木晃冷哼一声,缓缓说道:“魏王,这么多年不见,你可真是一点旧情不念啊!居然要割我们的鼻子、砍我们的脚,是不是也太歹毒了些?依我说,你还是将我二人斩首正法为好。”
江统在一旁见这张全义屡屡出言刁难,早已按捺不住,听木晃如此说,才知这劓、剕之刑何解,不由顿时勃然大怒,指着张全义高声骂道:“老匹夫休要放臭狗屁!尔若敢伤我义父和大伯一根汗毛,小爷非将你剥皮拆骨不可!”
木晃和江恕齐齐喝阻:“统儿住口,休得无礼!”木晃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小声叮嘱他切勿再由着xing子惹祸生事,出口不逊。
那张全义已是年近六旬,爵高权重,位极人臣,平ri里多少勋贵大臣、王侯将相见了他无不是谦恭敬重,礼数周详,不料今ri竟遭一个十来岁的黄口小儿当众辱骂,怎能不气冲斗牛?此时只见他怒容满面,脸se酱紫,浑身颤抖不停,指着江统恨声只道:“你、你、你……”却是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江恕和木晃见张全义气得浑身发抖,对望一眼,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忧,怕他震怒之下真撺掇朱温杀江统,事情就难办了。
江恕连忙上前出言赔礼告罪:“魏王雅量,宽大为怀,切莫和这无知少儿一般见识,伏乞恕罪、恕罪……”
朱温桀桀怪笑道:“这小子倒与朕年轻时颇有相似之处,生就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赖子脾xing。正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宗奭啊!切莫放在心上,你若真与他治气,岂不失了身份气度?依朕看,就是朕也惹不起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