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斐愣了一下,随即匆忙跪了下来,低下头:“是臣。”
定是鬼迷心窍了,段斐心想,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这位皇太弟的婆娑泪眼像似在跟他撒娇?不然他怎么敢忘了礼数,这么俯视这位皇太弟?
看到活人了,赵三思才回过神来,扯着袖子抹了抹眼泪,泪眼朦胧中,不知怎么就瞧见了依旧站在外面黑着脸瞧着自己的丞相,忙仓皇地别过头,“丞相何时来的?”
段斐稳了稳心神,“殿下来了不久后,丞相就来了,一直站在外面看着殿下……方才看殿下悲伤地情难自禁,丞相让臣来扶你出去。”
那……那自己方才的糗态……又都被丞相看到了?
赵三思总觉得丞相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只是恨铁不成钢,还隐隐有想打她的意思,可……她又瞧了瞧赵瑾的梓宫,觉得眼下的自己怕是也碍自家皇兄的眼,犹豫了一番,费力起身,段斐见状,赶紧扶了她一把。
跪了有会儿了,赵三思的脚有些发麻发软,但还是颤着腿慢腾腾地朝蔡隽走去,“丞相。”
蔡隽瞧了她一眼,随即微微躬身拱手,“殿下。”
赵三思讨好地想去扶他,但蔡隽一点都没给她面子,行完了礼,自己先一步收了礼。
一个人以为自己做错了,可能是那个人看错了,但如果大家都以为自己做错了,那可能真的是自己冲动了。赵三思跪在这焚香的寂寂之处,深刻地剖析了一下自己,她觉得自己救贵妃的出发点是没错的,但让自家皇兄死都不得安宁,还要给他戴一顶绿帽子,这确实有些过分了点。
见蔡隽迟迟不说话,赵三思悄摸摸地看了他一眼,踟蹰了一下,伸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蔡隽的宽袖,“丞相,我知错了。”
“……”蔡隽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低头扫了一眼,只能看到对方白洁额头上的一块黑色的纸灰印,他攥了攥手指,忍住了抬手去给她擦的冲动,扯了袖子,转身朝外走去,“殿下是君,哪里会有错?”
赵三思赶紧跟上去,“对贵妃的处理,我应当先通知丞相,和丞相商议后再做决断的。”
许是从小被欺负多了,她对权力看得十分缥缈,就比如她母妃,好歹是一宫之主,看着也是万万千千人之上,但事实上,稍有些底气些的宫人就敢欺负到她们头上去。
一国之君又如何,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看似高高在上,实际这也不过是无可奈何的不得不为之。皇兄早就告诉过她,宫中的文武百官,搞不定其他人不要紧,招揽了丞相,就招揽了大半官员。
贵妃要活,其他人不点头不要紧,丞相必须点头。所以,狠话归狠话,错还是要认的。
太傅说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为君者,不拘小节。
赵三思如是想,自己倒是丝毫不觉得她未来的一国之君同一介丞相认错是件影响威严的事,反倒觉得自己可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好皇太弟咧。
拖着哭腔的细细声音又娇又软,蔡隽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发痒,痒到心头,仿佛给积压了气闷不甘责备等消极情绪的心头扎了个小口,那些情绪砰地就溢出来,让他再也冷不下心了。
他想做个名相,但辅助一个草包幼主成为一代明君,更是一件具有挑战和成就感的事。
罢!罢!罢!
蔡隽停下脚步,闭上眼,吁了口浊气,须臾又睁开眼,“如果臣说,不管是为了大行皇帝,还是为了殿下您自己,贵妃非死不可呢?”
赵三思有些后悔自己道歉道早了,可她曲都曲了,不能白曲,眼下丞相好不容易看上去有点好说话的样子,伸是不能再伸了。
蔡隽转过身来,看着她皱巴巴的脸,又重复了一遍:“若臣说殿下的名声和贵妃的安全,殿下只能择其一,殿下要如何抉择?”
对赵三思来说,她流传千古也好,遗臭万年也好,都没有贵妃的人命来得要紧,这根本不用选。
显然,这位丞相不是这么想的。赵三思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