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识海里无数破碎的画面,其中极其鲜明的一副,是他一身青衣,站在一座高山上,仰望着山谷,哪里是玉氏族祖先出生的地方,九重天的神仙们都纷纷聚集在下面,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衣裳,像是在送葬。
身体还是原来的那个身体,玉汶抬起了手,浑厚的法力和巅峰修为,目光所及都无比清晰,只是肺腑间充斥着淤塞不开的悲伤和迷茫情绪。
身后走来了一个人,没有特意掩饰他的神位身份,玉汶转过头,是一位身形高大、眉眼锋利英俊的男子,穿着黑衣,肩膀上别着一片白色的布。
显然也是来送葬的。
玉汶想了下这个人,叫邬辛,是他昔日的好朋友,后来归隐三界,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邬辛面色冷峻,性子和姬玄一样的久居高位的冷淡倨傲,他转头望着山谷腹地,玉氏族人无论在哪死去,死后遗体都将被葬入故土。
“节哀顺变。”邬辛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低沉,“九重天重担,往后只能落在你身上了。”
仿佛有什么点亮了他的全部的记忆,带着那些他已经遗忘的和模糊了的过去。是年少的时候,他亲爹应劫而去,娘亲殉情,他成了玉氏真正的末代神君,从此往后无亲无故,再无血脉至亲。
更重要的是,镇压尸玉一职,从此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别无选择,这是烙印在血脉里的诅咒。
邬辛淡淡地看着他,“我再替你爹娘护你一万年。”
他与玉汶爹娘有些交情,况且三界无惊天动地的战事,不需要他这个早该作古的上古史册上的神尊亲自出面,偶尔照看一个小辈,只当是积攒功德罢了。
上古神尊的一句承诺,分量极重。
一万年,不多不少,玉汶终于成长为玉氏高不可攀的神君,清冷肃穆,镇压尸玉,位高权重,却鲜少出入天宫,喜欢宅在九重天的宫殿里。而后邬辛告别离开,他有幸捡了只朱雀鸟,从此和怀清插科打诨,也不是很寂寞,但是乏善可陈。
他养花逗鸟、钓鱼下棋,然而做不太好。后来觉得无人继承衣钵,便从魔界捡了个魔族少年上天,名义上成了师徒,但他丝毫不知道如何教育,便嫌麻烦随手塞进了书院里去。
他其实不是个负责的师父。
第51章(捉虫)
然后是月色满天,扶桑花盛开的季节里,庭院里布着几盏长明灯,四下无风,只有长剑破空发出的呼啸声。
庭院里是一个少年在练剑,身影瘦削,一摸一样的极其简单的招式,被他练上百遍千遍。此时已经是深夜,可见其刻苦。
然后是清晨熹微,凉透的水从手中滑落,他坐在窗前背课背法诀,闭眼修行,却从未突破过境界。天地灵气无法吸收,经脉滞涩,连书院先生都说,这不是个好苗子。
因为血脉的缘故注定不能飞升,于是他每日刻苦锻炼,强健体魄,练出了一手卓绝的剑法。
庭院里的少年停了下来,他站了一会儿,望着树叶上落下的月光,而后转过身,看到了驻足观望的修长身影。
仿佛扶桑花开,阳光照了进来,他原本冰冷落寞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飞快地收了件跑到玉汶身前,睁大眼睛看他,“师尊,你来看我练剑吗?”
他淡淡笑了一下。
将姬安生留在书院后,玉汶便鲜少去看他,每年只接回来那么一两次,然后再送走。他原先只是一时觉得有趣捡了人上天,而后烦了,便再懒得管。
少年是勤奋刻苦的,即便天赋不佳,血脉的缘故导致永远不可能飞升,但从心性来看,将来必定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如果走魔道,将来必定是魔界一位大能。
玉汶问他,“为何不去走魔道?”
少年执拗道:“我不愿。”
玉汶:“为何不愿?”
少年沉思了一下,“神界才是真正的证道之路。”
他少年在魔族森林和人间流浪遭到了太多不公,知道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是有多少丑陋不堪,即便他历经千险走到魔道巅峰,依然是出身卑贱的人魔混血。
他遵循父母所说的,一直在找寻踏上神界的路,励志飞升成神,彻底出人头地。
没想到力量虽弱,志向却很大,玉汶笑了一下,“若不飞升,依然是魔。”
少年沉默了。
有些东西是生来注定的,比如血脉和出身,纵然他再怎么勤奋刻苦,依然是无法改变的。
除了死去,他无法舍弃自己的血脉。
姬安生不知道,玉汶知道。他无比清醒,不似这个被执念驱动蒙蔽了的少年,又冷静到漠然,等他发现真相后彻底崩溃绝望,他会唾弃魔族血脉到极点而自戮,还是转而投入被自己厌弃了的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