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假日里的潼市人口减少了至少三分之一,哪哪儿都好走,就是出租车不好打,好多司机师傅歇班。凌远已经参加车牌竞拍3个月了,看来运气一般,不过车他已经选好了,黑色君威,有人说过,这车驾驶感不错。
四十七床的病人姓王,同屋人都喊他老王。
老王家里有三亩田,但没人耕。他和媳妇在城里打工,他在潼市的建筑工地干瓦工,女人在浙江一家生产胸罩的工厂的流水线当工人。有个小闺女只五六岁,在乡下跟着奶奶,两口子定期往家里打钱。这样的家庭在天朝何止千万,没人记住他们的名字,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忘了。所以老王是否真的姓王,也不打紧。
两地分居的民工夫妻把裤裆里那点心思都上交国家了。这事能看出性格。工地附近的小姐为迎合市场,价格亲民,工地上有人发了工资就往四面漏风电灯泡只有五瓦的破集装箱里钻,亮不亮堂有什么所谓,又不看脸。老王从没去过。五十块钱不是钱吗。他其实还存着给小妮子添个弟弟的心,乡里乡外的,家里没个带把儿的总让人瞧不起。可真会有人在意这个?瞧不起别人也需得自己有一份闲心才行。之前他听个老乡说起,隔壁村几个汉子在山西矿上干的,好几年了,现在得了种喘不上气来的病,跟个破风箱似得。这种人怕是没心情操心别人家的咸淡事吧,老王不大确定。老王媳妇岁数不大呢,生养的早。她进胸罩厂打工前,不知道这副奶罩子能有这么多名堂。厂里也有男工人,有人送火腿给她吃,说是正宗金华产的,既像问又像自说自话,你长得还有点儿像那硬壳壳上印的女人,像不?老王媳妇不认识广告上的模特,屋里姐妹说那女人胸是假的,说话声音能把男人魂儿嗲出来。
老王的肝坏了,不移植就没几天盼头儿了。所需要的钱,对于他来说,就真的只是个数字而已。可谁不想活着呢。老王媳妇只带着简单的行李来了潼市,陪老王过了个条件有限的年,初五一大早,留下张纸条和信封里的五千块钱,人走得无踪无影。这就算把婚了离了,至于有没有国家的证明,对于他们,不重要。国家要证明他们的生、死、合、离,可却从来不真正管他们。
凌远赶到医院的时候,远远看见消防队的同志已在楼下拉起了气垫,派出所的人也到了。他用平稳而快的速度跑到电梯间,趁坐电梯的几十秒把气喘均匀。
老王跨坐在病房的阳台窗框上,原本灰败的脸色因为激动染上奇异的红,让人显得更加窘迫。凌远慢慢走近他,他朝凌远惨笑一下,说,凌大夫,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你说是吧。
多亏了小陈护士长的伶牙利嘴,让凌远在出租车上把老王的情况摸清了。女人似乎还是比男人更有些情意吧,好歹留了个字条,还有钱,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断绝关系。
凌远用很慢的语速和老王说话,他说你们的建筑队给你们买了保险,但如果你自杀,就拿不到钱,他当然不会提其实病死这事意外保险也不赔。他说我是这个科的主任,费用方面,不用太担心,我可以帮你。凌远又很间接地提到老王在老家的女儿和老母。总之,迂来回去,说来说去就两件事,一、钱,二、女儿。凌远当然不觉得老王的女儿不如钱重要,但他知道,这个时候,钱才是老王继续活着的希望。
我会帮你,请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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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敏在去大外科之前找凌远单独谈了一次,关于医药代表和医疗器械代表的事。体制内公开的秘密,谁也不明说,谁也离不了。出淤泥而不染,可根还是得在淤泥里。这种事,每个医院每个科室处理方法都不一样,主要看科主任。一般来说,某种药要想进一个医院,科主任是关键,是医药代表首先需要打通的关节,然后就是掌握着具体开药权的各大夫。同类型的药多了,凭什么开你们家的?回I扣是肯定的,到操作方法上有差异。有的是主任拿了自己那份,让药进来,剩下的就是各大夫的权限了,医药代表自己去攻关。有的是主任总控,拿整份的,然后给整个科里的大夫分。而医疗器械在一定期间内属于一锤子买卖,更新换代的慢,所以回I扣可以透明操作,直接写到合同里,比如给科里赠送什么东西,或者提供培训机会,但最后兑现时一般都是折现。
老冯头发少,所以头顶上的理想不那么远大,谈不上悬壶济世,就想振兴肝胆外科,自己的老师当年在这个领域相当辉煌,传到下一辈,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谁他妈想当那个波谷啊,可医术这东西,到了一定高度就是一种天赋,没别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有时候真不是能练的出来的。肝胆外科这种苦逼科室,得在钱上紧着划拉,否则大夫的肋条骨就得逼着他自己出科去别的科室干。冯敏愿意担点风险,他自己跟医药代表谈,跟器械代表争取,自己拿的比普通大夫多不了多少,年底奖金上还多多少少考虑一下护士们。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副担子,要交给凌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