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青板着脸,“殿下,这个笑话一点不可笑。”“嘻嘻,是么……”飞天搔搔头,“最近没幽默感哦……这个生日庆不是晚上才开始么,我们不如吃过午餐再去啊。不可以么?那,早去也有早去的好处,嘻嘻,辉月殿今天应该有难得一见的美食吧?”飞天两眼放光,“有没有琼浆玉液、不老蟠桃……”“您这都是些什么和什么啊……胡说八道。“汉青为他紧了紧腰带。风刮得衣袍猎猎有声,带子有些滑散了。“正席当然有难得的美食。不过白天基本上没人有心思吃东西,都在预备着晚上的庆生会呢。不光上界,妖界和灵界都应该会有人来,辉月殿下人脉一向广,处事平和,上次生辰庆上,来了好多他界的人呢。我们早些去看下场地,再把您那支节目熟悉一下,别临时场地不凑合了。还有呢……殿下闲了就把您的笛子挑一挑,其实照我说,您常用的那支就很好啊……”“汉青,算我拜托你,你说了一上午,都不渴啊!快歇歇吧,别再说话了……小心嗓子会哑。”汉青忙着系衣带的手停了停,抬起头来,一张雪白的脸在阳光下似会发光,“殿下……您今天……”下半句话却咽了回去,低头继续整理衣带。“殿下即将要成年了,汉青等着殿下顺利过了这一关……将来,殿下要为我成礼……可以吗,殿下?”最后两句话,他说的声音很低。要是风再大点,就把他的声音全盖过去了。飞天低下头,看着单膝跪在面前的汉青。他的黑发只是松松地挽着,大风吹得发丝在风中四散,与那红色的衣带一起缠绞飞扬。细白的指头颤抖着要把衣带结起来,却一直系不起。他没有抬头,就是这样固执地一意要去系那条带子。红与黑交映得那样鲜明。飞天觉得这颜色鲜明的一刻,会被记许久。即使到很久之后再想起来,这一幕也不会褪色。“等我……过了这一关之后,如果你还是这个想法,我答应你。”汉青一下子抬起头来,眼中水气蒙蒙,随即又飞快地把头低下去,“汉青先谢过殿下。”恍惚中,一滴闪亮的水滴,落进那火红的衣襟里,似真似幻,转眼间消没不见。汉青手指重又灵巧起来,将飞天腰间的丝带打了一个美丽的衣结。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不知道今晚会面对什么,但他一定要去面对。坐在备好的车里前往辉月宫殿,车子摇摇晃晃,飞天把汉青准备的笛子挨支拣出来试音。从最长的试到最短的。最后试的是一支晶莹的月白色短笛。音乐清亮又不尖细,空灵却不脆弱,和他想象中应该有的音色最相近。“就这一支了。”飞天笑着说。汉青答应了一声,拿出预备好的佩饰丝縧系在一端,将那短笛装饰得更加精巧漂亮。把玩着那凉滑的流苏丝穗,舟总管说了句:“这就到了。殿下是先去与辉月殿下招呼……”“不用吧……”飞天有些情怯。对于这个闻名已久的辉月殿下,一想到马上能见到他,却觉得有些惴惴不安。“天帝陛下的车驾应该也到了,既然先不见那就都不见。我先去与岳总管打招呼,就说殿下亲自排演节目,等晚上正席时再晋见。汉青先领殿下去休息,顺便看一下场地。”飞天被安置在一间客舍,汉青带着人去看场地。他们舞步已经极纯熟,现在要做的只是根据场地调整下队型。他不过是在舞蹈的间隙里吹一段曲,去不去看场地倒是无关紧要。舟总管说要排演不过是客气话。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情怯吧。飞天有些茫然。这几天从来没有这么闲过,他脑子里一直乱纷纷的。晚上……一切近在眼前。飞天懒懒地推开窗子向外看,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可是却照不进心里。如果是真正的飞天,他今天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他会怎么面对这一切?不是他,却又是他。飞天无意识地摩挲手里的短笛。非竹非木,非玉非石,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笛子,精美无比。这是飞天不熟悉的陌生世界。但却又是他要面对的,一个真实的世界。那天飞天决定要吹一段曲的时候,舟总管教他运气呼吸,飞天才发现原来他可以不歇气的,把一支曲由头吹至尾,一口气都不用换。原来这真的是一具天人的身体……好大的肺活量!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这里如此美丽,如此真实。他想要在这里生存下去。他有想要保护的人。汉青也好,舟也好……飞天希望他们能生活得自由而幸福,也希望自己的生命,可以顺利平安。想保护他们……也要保护自己……所以,得面对这一切,接受这一切,他需要力量,必须变强。他将笛子慢慢举起来,挨在唇边,轻轻地吹响。曲调随性而宛转,像是一阵风,在原野上吹起绿浪。有要保护的人,所以必须要面对前路。汉青遥遥挥手,“殿下,我们是汉青把一个极单薄精巧的面具扣在飞天的脸上。像是化妆舞会的面具,盖住了上半边的脸,露出口唇和下巴。飞天就着镜子仔细看了看那个面具,上面浓黑重彩绘着奔放四散的花纹,居然有像京剧里的大花脸。“我以前就戴这个?”“嗯。”汉青退几步看着,“还好,挺合适的。既然殿下要吹笛,所以面具下面是要改去的。”大殿比飞天想象中还要大得多,比一个标准的足球场地还要大。殿堂的华美,廊柱的整肃,壁画的清雅……还有穹顶上那如星月生辉的琉璃灯盏,次第亮起。空远的殿堂,渐渐被晶莹华彩点饰,流光溢彩。远远地石阶一直向上延伸,上面有几案锦垫。汉青指给飞天看座次,那是神将的位置,想必今天会来许多的人,所以席次竟然有一百多席。再向上看,石阶一直上去的尽处,是个敞轩,华丽精致,却显得十分大器。汉青压低了声音,天帝、辉月、星华还有飞天,将坐在那个位置上。“殿下,我们刚才看过了场地,队型要稍稍拉长一些,乐师和鼓手靠东墙坐,殿下是和他们一起进入殿心,还是……”飞天四下里看了看,指指廓柱那里的垂帐流纱,“我等下站那里吹笛就好,离乐师们近些。”汉青答应着。乐人舞伎陆续进场,虽然人众却是井然有序,从边门鱼贯而入,在已经安排好的靠边位置席地落坐,空出殿心一大片场地。飞天看看脚下那光可鉴人,一尘不染的地面,微微笑了。所有人都争取轻盈无声,所以……他要的反而是……有声。节目肯定没有这里的精致,但是一定是独特的。飞天突然想起件事来,“舟总管呢?”“被这里岳总管请去帮忙呢,今天宾客极多。”飞天顺口问:“我以前有没有庆祝过生辰?”汉青咬住嘴唇,犹豫了一下才说:“辉月殿下是大祭神的弟子,出身也高贵……殿下是……流亡的遗民之子,不知道生辰是何时何日……殿下从前都没有庆祝过。殿下……”汉青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明年……我为殿下庆祝生辰,好不好?”飞天愣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好,一言为定。”汉青也笑起来,明丽的脸一瞬间耀眼动人。忽然四周静寂了下来,听到衣物隐隐摩擦的声音,司仪唱名:“天帝陛下到——”所有的人都起身拜倒行礼。听到那些步声从殿堂深处走来,一路步上高阶。然后,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道:“今日是为辉月殿庆生而来,理应众人同乐,不必拘礼。平身。”可是那声音里却威严流转,令人闻而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