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五百钱。”这还不多,给我五百钱,我能做出十份这样的菜。不过,这餐饭,我还是吃得心满意足。期间,小太监送来了给徐姑姑抓的药。朝云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五两的银锭子。小太监极意外,高兴地走了。李太医虽年青,所开方子却极有效,两碗药喝下去,徐姑姑便精神抖擞地从床上下来了。恢复生机的徐姑姑并不感谢我们替她求医问药,反而拉长着脸,“花那个钱干什么,不就是闹肚子,闹个天就好了。即便好不了,顶多一死,反正这把年纪已活够本了。”朝云笑着不吭声。我气不过,顶她一句,“若非怕姑姑死了连累我们,我也不想花这银子。”徐姑姑撇嘴,“这倒是实话,本来我也没指望你们有多好心。”看着桌上的一荤两素又开始拿乔,“这么奢侈的菜,吃刁了肠胃怎么办,我还是吃自己分内的饭吧。”朝云开口欲劝,我使个眼色制止她,冷声道:“不吃拉倒,没人求着你。我们吃不完倒了就是。”徐姑姑恨恨地瞪我一眼,飞快地抄起筷子,利落地夹起两条肉丝。我小声嘀咕道:“想吃就吃,非得装模作样一番。”不知徐姑姑听到没有,反正朝云听见了,忍笑摇了摇头。连着学了七日规矩,第八日一大早,徐姑姑过来敲门,“快起来收拾东西,一会有人来领。”我猛地自床上跳起来,顾不得穿外衣,拉开门问:“谁来领,到哪里?”徐姑姑斜着眼瞅了瞅我凌乱的中衣,吐出三个字,“不知道。”悻悻地关上门,对刚睁开眼的朝云道:“徐姑姑喜欢你,你去问问,是怎么回事。”朝云白我一眼,“平日只顾着嘴皮子痛快,现下后悔了吧。”这几天被任姑姑面提耳命地说过几次,朝云终于不再把我当主子般供着,话语随意了许多,还时不时刺我几句。如此倒是好,免得被人抓了把柄。不过片刻,朝云便回来了,“徐姑姑真的不清楚咱们要分到哪里。分管新宫女的掌事姑姑让她通知我们做好准备。”原来如此。应该还是去六皇子那里吧?吃早饭时,徐姑姑沉闷了许多,也不像前几日那般鸡蛋里面挑骨头找饭菜的碴。朝云温柔地笑笑,“姑姑放心,我跟厨房里说了,每隔三日还给您开小灶,有什么想吃的,吩咐他们就是。”又递过去一个荷包,“承蒙您照顾这么多天,这是我跟阿浅的一点心意。”徐姑姑看看我,没接。我夹着菜,漫不经心地说:“拿着吧,下次再闹肚子还可以照着原来的方子抓几副药。”徐姑姑气道:“就知道你嘴里没好话。”接了荷包,当面打开,里面两张银票,取出一张还给朝云,“我用不了那么多,你们初来倒是应该多打点打点。”我开玩笑道:“姑姑放心,待我当了娘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在乎这点小钱?”徐姑姑蓦地变了脸色,起身往窗外看了看,厉声道:“胡说什么,当心被人听了去,连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我情知方才的话实在不适宜,不敢再犟。徐姑姑缓了脸色,慢慢道:“我十二岁进宫,如今整三十三年,当初与我同时进宫的有一百三十六人,后来经我手调教的宫女有上千人,其中妄想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不计其数。她们最多不过几夜恩宠,大都死于非命,即便有几人承宠生了孩子,也无人能够坐上妃位。你们虽有沈相撑腰,可也得记住了,皇上只一个,可后宫的女人数百上千,想要荣华富贵可以,得拿命去换。没那个命,就安安分分地多活几年。”这番话果真是肺腑之言,我正色道:“多谢姑姑指点,我知道怎样做。”徐姑姑勉强一笑,“谢什么,也是我与你们有缘。朝云老实稳重,我很放心。阿浅面冷心热,就是一张嘴不饶人,我倒是担心你得罪了人而不自知。”我低下头,眼里热热的,像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徐姑姑见得人多,眼光精准,一下子就戳破我的表象,深入实质。爹在时,我窝在家里只读书绣花准备饭食即可,爹这一病,凡事都要自己应付,柴米油盐,借粮借布,四处找活干,若口齿不伶俐些,岂不被人欺负得死死的。不过一年功夫,我虽然内心仍是小绵羊,可外面却披了张虎皮,张牙舞爪地不讨人喜欢。徐姑姑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使得我对宁翠院多了不少留恋之意。收拾包裹时,看着屋子里简陋的陈设,看着窗外杂乱的草地,对朝云道:“要能在这里清静几年也不错,帮着姑姑管教新人,也修炼一下性子。”朝云笑道:“再让大少爷送几本经书来,你就准备得道成仙吧。”正说笑,听到有人敲门。徐姑姑笑着说:“纤云宫的依柳姑娘来了,两位收拾好了就跟着走吧。”纤云宫,是贤妃娘娘的居所。我尚在疑惑,徐姑姑低声道:“依柳是纤云宫的掌事宫女,你们客气些。”我愈加诧异,姑姑说过以往各宫要人都是打发不管事的小宫女来跑腿,我还特地准备了五分的碎银留着打点,可纤云宫竟派了掌事宫女来。心里一沉,脚下愈发不敢耽搁,急匆匆往厅里去。厅里站着个身量高挑,相貌忠厚的宫女,身穿月白色窄袖绫衣,外面套着天水碧缠枝花对襟比甲,很清爽的感觉。看到我们,她笑着迎上前,“叶姑娘,贤妃娘娘念叨你好几天了。”伸手接我手里的包裹。我忙推辞,“不敢劳动姐姐,没什么东西,我自己来就好。”依柳并不勉强,回头对徐姑姑道:“既如此,就不多耽误姑姑工夫了。待姑姑得了空,我再来寻姑姑说话。”不亏是掌事宫女,这话说的就是好听。宁翠院没有新宫女,徐姑姑闲得要发霉了,反倒是身为掌事宫女的她忙得不可开交吧。我跟朝云回身朝徐姑姑行了礼,随着依柳往外走。进宫七八天,我只在宁翠院周围转悠,其余地方均未去过。这一路经过许多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便感觉两只眼好似不够用了。依柳见状,放慢了脚步,一一作着介绍,“假山后面红瓦宫殿是原先太后住的宁寿宫,如今空着。那面湖是月湖,湖中央的八角亭叫做赏荷亭。顺着石子小路往右走约莫一盏茶功夫,就是纤云宫。纤云宫再往前隔着桃林是皇上住的景泰殿。”视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移动,看到石子小路上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伴着身旁蓝灰色衣衫的太监,慢悠悠地走着。他到底是什么人,如此频繁地出入皇宫。皇子还是皇上的近臣?依柳似乎也注意到那抹黑影,步子不自觉地快起来,我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不由叹服,依柳走得这般快,可仪态仍是从容,裙裾丝毫不乱,连所佩玉环都不响一声。看来,我的规矩还是没有学好。前面的人终于转过身来。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微微有些诧异。是不是也在奇怪,为何每次都这么巧地遇见?☆、15好算计依柳欠身行了个福礼,“见过范公公,墨侍卫。”墨侍卫,他竟是姓墨?这么奇怪的姓,难怪他总是穿黑衣。怔忡间,朝云扯了扯我的衣袖。我回过神来,忙与朝云依样行了礼。范公公客气地回礼,墨侍卫却只“嗯”了一声。依柳指着我们笑道:“这两个是新来的宫女,日后请公公多多照拂。”话是对范公公讲的,那双含情的眼眸却瞟向墨侍卫。我装作没注意,恭敬地说:“有劳公公多指点。”范公公呵呵一笑,“贤妃娘娘性子和善,跟着她可是你们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