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主子,大公主来了。”我意外的挑挑眉:“贵妃不是遣人说,大公主身体不适不过来么?”刘童做个苦笑的表情,还没说话,身后的门砰一声大开,火红的一团影子冲进来。“皇后!”大公主一身上下是大红锦绣袄裙,一张小脸圆圆白白十分可爱,让我突然想起正月里刚吃过的元宵。她后面跟的乳母和女官急忙跟进,伏身拜倒:“皇后千岁千千岁。大公主,快向皇后行礼问安哪。”小丫头站得直直的,瞪眼瞅我,就是不跪。我也不在意,反正她前两天也没跪过,不指望她今天突然就开窍。“既然公主身体不适,今天天气又冷,为什么还带她过来?”我淡淡的问一旁的女官。见过她一次,是公主处所的管事女官,姓权名秋水。“公主想念皇后,一定要过来。奴婢们拦不住,还请皇后降罪。”我降什么罪啊,该心疼的是贵妃才对。不过这小孩儿一来,我下半天的清静又泡汤了。怎么饿了两天还没饿乖她么?前天贵妃让人说,天冷,公主怕寒,不过来学规矩,我还挺开心。结果清净了一天,今天她又跑来。回头看时,明宇已经站了起来,微笑说道:“你这里忙,我先回去了。”我看一眼外头:“下雪了么?”小陈正进来,帽上肩上都是亮晶晶的水珠:“回主子,下雪珠儿了,挺紧的。”我说:“用我的暖轿送明侍书回去,路上慢些,脚下当心些。”明宇也不跟我客气,便告辞出去了。大公主站在一旁,突然冲我扑上来,紧紧抱着腰,把我吓了一大跳。“皇后!我要在你这里吃饭!”我哭笑不得。这小孩儿真记仇,一直惦记着吃。估计是饿了两天知道此计不通——不过也不用特意到我这里来吃吧?我笑笑跟刘童说:“公主饿了,那就传膳吧。”饭和平时差不多,天冷吃肉多吃素少,这年头儿没有温室大棚,蔬菜少的可怜,来来去去不过只有那几样。桌子正中一口暖锅里盖里一层嫩白菜,下面羊肉和辣椒油的香味儿直钻鼻孔。龙雪夜公主殿下一手就指着那锅,旁边的宫女忙舀了半勺,连汤带菜的端近,拿银箸夹了,吹上一吹,才喂给她。羊肉炖的嫩滑爽口,香浓入味,实在是挺好吃的。还有一道奶油笋片汤,也挺不错。我尝了半碗,说:“给公主也盛上。”龙雪夜马上叫出来:“我不吃奶子做的东西!”我看看她,她理直气壮:“不是腥就是膻,难吃的要命!”一旁太监盛汤的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这碗汤到底是该盛还是不该盛。我淡淡一笑:“牛奶里好东西多着呢,这不吃那不吃,怪不得你头发这么黄稀。再这么着,小心永远长不了个头儿,就跟个小萝卜一样——”想想又加一句:“长大连个婆家都长不着。”龙雪夜脸腾就红了。不知道是被我气的还是因为我提起婆家什么的她害羞。我懒得跟她磨矶,直接对小太监说:“盛上,端给公主。”她勃然大怒,一脚踢在桌腿上。可惜桌子是上等红木制的,厚重的很。上面摆的东西又多,她这一踢什么效果也没有,锅里的汤都不带晃一晃的。反而她没使好劲儿,一下子皱起脸来,“啊啊——”的眼看就要哭。我眼明口快,马上立起眉来断喝一声:“不许哭!不然这一锅汤我都让人给你灌下去!”她吓了一跳,扁着嘴皱着脸,鼻头眼圈儿都红红的,泪花在眼睛里打着滚,就是没敢掉下来。嗯,成效不错。我下巴抬一抬:“愣什么,喂公主喝汤啊。”的这会觉得我可真象白雪公主她后妈——正好龙成天他闺女名字里也有雪。。雪夜公主。咳,真是……这都什么和什么。小监捧着碗凑到跟前,小公主她委委屈屈看我一眼,张开嘴喝汤。龙成天很晚也没有回来,我沐浴后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然后熄灯就寝。他直至深夜方归,一身萧杀冷厉的气息。我被凉意惊醒,模糊看到他脸色极不好。他的神气怪,比不上动作。解衣上床,我自动向里挪挪让他位置。他却将手抄到颈后,拉起我来狂烈索吻。我来不及反应是推开他还是做什么别的,手僵硬的撑在他胸口,唇上灼痛,嘴里尝到了甜腥的味道。他怎么了?在哪儿受了什么刺激了不成?一瞬间,头脑回复清明,我正要手上加力推开他,他却猛然松开了手,退开身。和到来时一样突兀的结束,这么一个充满暴烈意味的亲吻。我还怔著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他翻身躺下,脸朝著床外,语气平浅:“睡吧。”被他这样一扰,我辗转反侧,下半夜都没有睡实。不对头,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很不稳。这个人一向沉稳如山岳,怎么今天会有这样失态的言行?明明是睡不著,但又不敢弄太大动静。约有四更天,打个了盹,可一睁眼,身边空空,龙成天不知道何时已经起身走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闷闷的懒懒的。是要出什么事么?照例喊一声:“来人。”外面刘童的声音说道:“主子,今天是月休,您再多睡会儿吧。”我愣了下,想一想,果然今天是十五。这还是我定的,每月逢五一休。在这里讲不了什么星期或周末,只好五天五天的轮。可是早起惯了,即使晚上没睡好,早上还是到点就醒的。人体的生物钟习惯了已经这样的生活。习惯,习惯。多可怕的两个字。幸福可以习惯,苦痛也可以习惯,荣华富贵与屈辱,一样都可以被习惯。外面又起了风,雪片一片一片如鹅毛般大小。我坐在窗下,刘童来说了三次要我关窗,我都没有理会。等第四次再来人的,却换了司服女官来。她行完礼,二话不说上来就把窗户关上了。我对她们这一手儿最没辙,只好抱以苦笑。屋里温暖却窒闷,外面阴寒,但却有一丝生气。她关了窗,没说什么话,又行礼退了下去。真是……相处有段时间了,知道她其实待人不错,只是脸上清冷。低下头再看簿子,不知道为什么却心浮气燥起来,半天没翻一页。下这么大雪,想必雪夜小公主是不会再冒雪前来找我晦气了。明宇屋里……够暖么?虽然前些日子给他送了精炭铜炉,暖被裘衣。还是有些挂心。外头极静,习惯了平时的扰攘,竟然觉得耳朵里静的极不舒服。好象能听到幽冥空语。其实,是心中不定。明明是风声,我却如此不安。拉起一边椅上的裘衣,我迈步向外走。外面厅里也没有人候著。我一向不喜多少人围著一个转,他们应该都在耳房和侧厅,虽然是月休,也要整整簿记帐页之类。大雪纷飞,更无一人出户。我踏上软底毡靴,独自一人出了宣德宫的角门。天地间全是一片迷蒙飞雪,上不见天,远不见山。脚踏在雪上,一步一个清晰的足印,咯吱咯吱的声音听的人心里舒畅平和。好久没有平心静气的这样一个人呆著。身边总是有人环绕,一张一张谦卑恭敬的面孔,那种似是而非的笑容,不真诚,不热情,只是礼节。我仰面朝天,大雪落在脸上,冰凉一片。我不想在这天地间迷失方向。我要的,一直都未改变过。尊严,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