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笑:“没关系。”能填肚子就好。刚进冷宫的时候吃的更差,不也没事麽?顶多拉次肚子。这点心又没变质,只有有些潮了,怕什麽。拿起来咬了一口,嗯,里面有芝麻桂花松子穰,还挺香的,就著热茶一起,真是不错。我吃完了东西,小陈收拾了出去。草草的梳洗上床。明明已经很累,可是躺下後反而睡不著。那两个秘语的,究竟是什麽人?他们说的关于明宇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明宇,明宇。我知道,这个宫中,找不到一只纯善的羊。但我从不知道,那样洒脱清秀的明宇,也是一只藏著尖牙利爪的狼麽?我离开冷宫时他说的话……他有本领离开冷宫,有能力改善在那里的生活。只是他不肯。现在呢?现在他怎麽又肯了?我睁眼看著黑沈沈的帐顶。这思礼斋里绝不清静,最起码,不象看起来的那麽清静。有人容色出衆,得封内侍。可是还没等到第二日迁出,就莫名的摔了腿,延误了下来。等到腿好,早已经被遗忘得干净。多了个内侍的名,还是与侍书一样,在这里混日子。宫里常常会派些差事给这些人,比如校书钞经之类。真的是很难堪的一群人。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虽然来到思礼斋的时间不长,这些事却也陆续能听到。谁说只有女人长舌?男人无聊的时候,也并不会守口如瓶。小陈在外间听到我翻身的声音,小声问:“是不是被子冷?我去找个热壶好不好?”我说:“不是,是一时睡不著。”翻一个身,不再动弹。有些人是有家世背景的,生活不愁。等著五年之期过去,倘若没有见到皇帝,没被“宠幸”,是可以回家的。这也算天恩。有些人……比如我,据明宇说,我来自乡野地方,应该是乡绅之家。可是乡绅之子怎麽能入宫?明宇那时候笑的淡漠:“高官不肯送自已的幼子来,就收个义子,一样填报送呈。”明白了。那明宇自己呢?他又不肯说,我也不知道。但是,他气质出衆,才学不凡,应该出身不错才是。迷迷糊糊想了很多心事。还是可惜那本诗集,不知道能找回来不能。一早起来梳洗,小陈端来早点,居然比往常多好些。我失笑:“我哪能吃这麽多?”他咬著唇笑:“您昨天晚上饿著了,早上多吃点。”我点点头。其实他也只是个大孩子,十四五岁稚气未脱……却已经净身爲奴。现在他还有赤诚之心。将来呢?他会在这宫中变成什麽样?我知道我不该多想,一早想这些事对我没什麽好处。可是,忍不住想。我的方向在何方。明宇说我已经入宫两年,再熬过三年,倘若不蒙皇帝“宠爱”,三年一过我就可以出宫的。出去後,当然自有道理。但是这三年能不能好好的度过?从前就被害进过冷宫一次。以後还会有什麽?还有明宇。明宇究竟是……吃著早点,却完全食不知味。我自己还是对付不了头发,小陈替我打理,顺口问:“头巾怎麽也没了?”“迷了路,好象是被树枝挂掉了吧。”他嗯一声,又取一块月白的替我系好。我看看铜镜里的自己。这是一张只能说是比普通人稍微整齐一点的脸孔。就是一双眼亮一些。我起身来:“你不用跟了,我自己能找到文史阁。”他不放心:“我还是跟您同去,反正我这里也没事儿干。”“你收拾下屋子,准备茶水……”“屋子有什麽好收拾的,茶水也不用备这麽早,您中午又不回来的。”他坚持:“我跟您一起过去,我再回来,也误不了多少时候。”我点点头,推开门却愣住了。门口站著一个穿绿衣的中年宫监,身材略矮,半张著口明明是正待叫门。我愣在那里,他反应比我快,立刻说道:“白侍书?”我看的服色也知道这人我得罪不起,因而很恭敬地说:“正是,不知道公公一早至此,有什麽指教?”他哼一声,打著腔调说:“内府令。”我急忙低头,听他说:“侍书白风才思敏捷,温厚谨慎,调成英殿伺候笔墨。”我一愣,小陈拉我一把,我急忙说:“是。”“白侍书奉令吧。”我接过他手里的一张纸笺,有些疑惑:“公公辛苦,快请屋里喝茶,不敢请问公公贵姓?”那太监不阴不阳地说:“白侍书,即日便去成英殿伺候吧。我还有事在身,茶就改日再领吧。”他身後还跟了两个小太监,三个人转身走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成英殿?明宇好象和我说过,那里是皇帝下朝处理政务见臣工的地方啊。我……我怎麽莫名其妙就换地方工作了?而且这个成英殿笔贴式的政治高度,大概已经相当于国务院秘书一处啊吧?我倒是平平静静,小陈兴奋得两眼直放光:“主子,主子,你出头了啊!”我翻翻白眼:“这叫什麽出头?”“在成英殿里进出就可以得见天顔了啊……”“然後可以顺便邀宠?”我瞅瞅他:“行了,先别兴奋,指不定是福是祸呢。我还不知道成英殿在什麽地方呢,你这下真得给我带路了。”他连忙答应,帮我把笔盒什麽的拿好,反扣上门,领著我向外走。真稀奇。爲什麽突如其来调我的职?老实说这思礼斋上下住了六七十个侍书,也有一些有正职做。比如在蕈芷院里协助打理花草树木之类。那些匠人只懂栽种,置景什麽的是不懂的。而这些侍书中多的是出身高贵,见识品味都不凡的人物。经他们点拨构图,御花园的景致顿时变的层峦叠障,大有丘壑。还有些在其他地方。而我就在文史阁这种地方帮忙,也算挂个闲职,到月有份干薪可领。爲什麽内府令会突然指到我头上。成英殿可不是文史阁。文史阁真是逍遥自在的好去处,有多少书本可以打发时间解闷,又无人管束。做些笔记抄录也累不著,更没有什麽危险。可是成英殿不同。那里是中央集权机关,是皇帝处理政事的场所,是大臣高官进进出出的地方。那里肯定是制度森严的。我的步子一点儿都轻快不起来,不知道这变化是因爲什麽,也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麽。那段宫墙看起来比一般的地方要红,要高。我知道这等皇帝天天逛天天来的场所,墙面一定不等掉漆褪色就赶紧著收拾。爲了安全墙高于别处也是一定的。只是我看了莫名的觉得心头发悸。小陈只能送我到角门。侍卫验看了那张太监给我的纸封,摆手让我进去。我看看这间宫院的格局,转身走了靠墙的一溜青砖窄道。大殿,侧宫,这成英殿好大的院子。前面溜溜的全是白玉石砖砌地,好不平阔。绕过正殿眼前却突然变了顔色。一片深深浅浅的浓荫,松柏竹成片密植,将後面的轩阁遮得隐隐叠叠,大增含蓄之美。已经是深秋,这里却仍然是绿意盎然。我按著规矩,先去耳房。小太监领我去见管事太监。得,看到那个管事,我心里有些释然。原来这总管便是当初在杨统领那里见过的穿紫袍的那裴公公。当时我不知道,後来就听说他是内监总管第一人。想必调我来的事,就是他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