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青瞳叫她。阿黛身子僵了一下道:“我说了我不是这老贼的夫人,叫什么婆婆!”
“婆婆!”青瞳又叫,“这和老元帅不相干,你是远征的母亲,我当然要叫你婆婆,难道你不认他,连远征也不认了吗?他可是到死也忘不了你啊!”
两行眼泪从她面颊上滑过,阿黛低下头,轻轻道:“远征,唉!”
青瞳又道:“承欢的死是他的错,可是远征的死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
阿黛叹了一口气:“不能怪你,孩子!我开始真是恨不得杀了你,可是后来,每次去营中偷看,看到的都是你的好,我想着远征和你在一起,我也就放心了。没想到……好孩子,是远征没有福气。”
青瞳借势哭起来:“也是青瞳命苦,周家三代为将,战死沙场有多少人哪!现在远征也去了,是不是嫁到周家就注定要当寡妇呢?”
阿黛也忍不住流泪,将她抱在怀中。青瞳叫着远征的名字哭起来,想着自己受的所有委屈,还有第一次打仗的紧张和焦急,全借此机会哭出来。这一哭直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阿黛想起一双儿女,也跟着大哭起来。周毅夫伏在榻上,也是老泪纵横。
女人有时很奇怪,同病相怜的一场大哭,两个人就一下子亲近得很了。半晌青瞳收住眼泪,拉住阿黛的手问:“婆婆,你是回来和父帅在一起的吗?”
阿黛立刻发怒,甩开她的手,“和他一起?这老贼害死我的女儿,军营防备森严,我没能要了他的命就算便宜他了。”
青瞳道:“你真想要他性命?”
“当然!”回答的声音虽响亮,底气却有些不足。
“好!”青瞳道,“我守住门,你去杀了他吧。霍庆阳就是赶来,也过不了我这关!”阿黛全身颤抖,两只手握了又松开,就是没有前进一步。
青瞳推她:“去啊!等回了军营,就再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阿黛……”周毅夫痴痴凝视着她。阿黛上前两步,看着他白发苍苍,突然很想哭。她转身道:“你要死了,呼林百姓该如何是好,我不能为报私仇害了百姓,你的命先寄放在这里,等你没用了再来拿。”她说罢,转身欲走。
“等等!”青瞳急了,追了几步拉住她道,“婆婆,等等,让青瞳和你一起走吧。”
“什么,你不是要留在此处帮……留在此处带兵吗?你要跟我去哪里?”
青瞳道:“我现在已经是寡居了,和军营里这么多男子在一起怎么行?婆婆,你既然不杀元帅,我们就一起走得远远的,让他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也足够惩罚他的罪过了!”
周毅夫大急,挺起半身叫:“阿黛,你别……”他咳得无法说话,只是双眼还死死盯着阿黛,脸一下涨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青瞳拉着阿黛的手道:“别理他!我们走!”
她的声音变得悠远低沉:“让他孤身一人,无人牵挂,没有人关心他的冷暖,没有人在乎他的生死,让他一个人痛苦至死、寂寞至死!让他每天看着月亮就想起你,每天看着浮云就想念你,让他形容憔悴、身体消瘦……”
她用更慢的语气说:“让他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活在痛苦中,让他再没法欢笑,再没法喜悦……”青瞳慢慢推过阿黛的身子,让她看清楚周毅夫的脸,阿黛早已是泪痕满面了。
青瞳接着道:“这样,他就会慢慢地、痛苦地死……他会一点点失去力气,一点点失去生命。没有一个人爱他,他再不会有温暖……他一定会冰冷地、孤独地死去……再也没有机会看你一眼,再也没有机会碰到你的身影,再也没有机会和你说他想你……”
阿黛掩面痛哭,青瞳猛地把她推向卧榻,喝道:“快抱住!”周毅夫伸手搂住妻子。阿黛猛烈挣扎,喝道:“放开!”周毅夫知道一松手就再也没有机会抓住她了,拼死也不放手,任自己岔了内息,鲜血一口口喷出来。
“阿黛!你要走,还不如杀了我!”他发出男人的吼声。
阿黛的胸口全被滚热的血浸湿,她骂道:“老贼!你放手,老贼,放开我……”后面的声音已经是哭腔。青瞳走了出去,把他们留在屋子里,她的眼睛里也全是泪水。
周毅夫为他的国家奉献了一切,该有些补偿。他把儿子起名远征,那且不去说他,然而他的女儿叫承欢,本想让她承欢膝下吧。可如今——
承欢何处觅?
远征人未还。
可怜这——
白头将军送黑发,三代公卿有谁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