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小姐不要,我就跟着您,我会好生伺候您的。若我回家去,我爹爹只怕会给我卖去楼子里。”石竹跪地哭喊,惹得锦葵也跟着难受,这世道……好一个血脉相亲啊。折腾了半晌,锦葵身心疲累,刚躺在床上便沉沉睡去。待听得屋外一阵吵闹,她才幽幽转醒,一时间还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锦葵,你给我出来!”锦雅丹在门外大吵大闹,身后跟着两三个丫鬟,想要拉回她,却苦于怕伤害她,而一直不敢上前。南藤走上前,恭敬道:“我家主子正在休息,二小姐请回吧。”“她算个狗屁主子,在锦府,我才是正经儿的主子。”锦雅丹上前,冲着南藤挥手,对着她的脸直直甩了过去。还未打到南藤,便被南藤一把捉住手腕,锦雅丹还在嚎叫,南藤手上稍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竟是被掰得骨裂了。“啊!”一道痛苦的声音,刺入众人耳中。身后一众丫鬟婆子,看见自家小姐受伤,都想要上前讨个公道,南藤还是不动如山地站在门口,一副谁也别想惊扰她主子睡觉的架势。锦元良走到锦葵院子门口,看见的便是这一幅乱象。嫌恶地让管家把锦雅丹拉去医治后,场面才安静下来,只不过南藤还是一副生人勿入的样子站在门口。被这一闹,锦葵没了睡意,石竹帮她收拾妥当,她才走到院子中。今夏的午后虽然有些热意,但并不算炙人,锦元良着下人在院中石桌摆了膳,说是有事情要同锦葵谈。锦元良屏退下人,锦葵也让南星南藤远远候着,她不知她伯父要同她说些什么,竟如此隆重。锦葵为锦元良递去竹筷,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言语。看着一桌子的玉盘珍馐,锦葵想起了早上她同汪淮一起吃的早饭。熬煮软烂的米粥,清淡的小菜和温软的点心,都是适合久病之人的吃食,而他大伯父准备的一桌饕餮美食,油腻味烈,没一个她能吃的,甚至她伯父还给她倒了一杯酒。锦葵意兴阑珊,坐了一会儿思绪也跑得远了。半晌,锦葵才听得她大伯父沉声道:“葵儿,其实我是你生身父亲。”深种锦葵一脸迷茫地看着锦元良,似是不懂他在说些什么。锦元良提起手中酒杯,轻抿一口,又神色黯然地道:“你阿娘同我……当年我入京赶考,途中受了伤,被席府的一个西席先生所救,后来我在席府养伤,席德庸也就是我如今的岳丈大人,见我颇有才华,便起了爱才之心,他一心想要收我为婿,可我那时,在老家已有了妻子,且那时你阿娘还怀着身孕。”杯中酒一仰而尽,锦元良满目血丝,看着锦葵眼中泪意翻涌。“在辽东时,我同你阿娘青梅竹马,她做得一手好菜,还会酿酒。她性子聪颖,我时时给她搜罗古籍,她照着那些古籍,竟也能做出那失传已久的古酿。”“绾娘她……”“够了!”锦葵双手微微颤抖,她阿娘闺名有个绾字,她阿娘厨艺奇高,她阿娘确实会酿酒。“当年我只是为了保护你同绾娘,席德庸权势滔天,他想我助……”锦元良还要说些什么,却又被锦葵打断。“席家是什么地位,席德庸需要抢她人丈夫求娶他女儿吗?席家贵女京中何等家世的弟子选不得,需要强抢别人的爹爹,来做她夫婿吗?”“当年席琇莹同人……总之当年的事情非常复杂,你只要知道我并不是有心抛弃绾娘同你,我是迫不得已而为之。”锦元良同绾娘是有少年情分在的,只这少年情分早被京城中的纸醉金迷,权利欲望消磨,待到如今,他竟记不起绾娘的脸长得什么样子了。“你撒谎,锦玉茗同我分明小不到一岁,你到了京城便同席琇莹珠胎暗结,难怪,难怪锦玉茗锦雅丹处处为难于我,甚至不惜痛下杀手,还因此害了石头。”“你知道,她们知道,你同席琇莹成婚时,我阿娘活得好好的,席琇莹连继室都算不得,她没得我阿娘的同意便入了门,连良妾都算不上,我阿娘没吃妾室敬的这杯茶,这桩婚事便不作数,锦玉茗,锦雅丹,锦滦就是那无媒苟合的奸生子!”锦葵痛哭出声,多么荒谬的缘由,她上辈子因此而死,石头这辈子因此而死,事实竟是这般荒谬。她上辈子处处被人欺辱,只为求得一个栖身之所,这辈子委曲求全,只想带着石头好生过日子,可事实是什么,事实是上辈子她喊伯父喊到死的人,是她的亲身爹爹,这辈子她若不是认识了汪淮,只怕到死,锦元良也不会告诉自己。什么苦衷,苦衷不过就是他舍不得荣华富贵,她根本不信以席家的地位需要逼迫他娶席琇莹,若是席琇莹同他恩爱非常,她或许还能信上两分,可席琇莹分明避世许久,这婚事压根不是非他不可。他为权为利,却非要说自己是为了保护她阿娘同她……他让她恶心。锦元良皱眉,似是没想到锦葵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自问自己对锦葵足够厚爱,就连锦玉茗同锦雅丹都没有得到过他这般的看重。锦葵吼得脸色涨红,锦元良视线扫过院中,发现锦葵院中并没有闲杂下人,只南藤南星远远站在一处,看距离也未必能听见二人说话,便放下心来,又对锦葵道:“当年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这关乎席锦两家的身家性命,我无法同你多说,你只要知道,我心中一直都记挂着绾娘同你,若不是如此,我也不必冒着得罪席家的危险,执意把你从辽东接回来。”“是吗?你在意我阿娘?”“自是如此,你阿娘的音容笑貌,我自始至终都不曾忘记过。”锦葵失笑,眼中涩意同心头的苦楚,让她呼吸都变得艰难:“若是如此,我要你恢复我阿娘的位份,还有我嫡女的身份,我要锦玉茗三姐弟,去做那庶女庶子,你可愿意?”“葵儿,你不要无理取闹。”锦元良眉心紧锁,看在汪淮的份上,他可以给锦葵多些厚爱同看重,但他绝对不能有一个明面上,同东厂太监纠缠不清的嫡女,这于他官途有碍。就算他同席家闹翻了,明面上他还是席德庸的女婿,席系一派还要给他三分薄面,在官场上,只这一点点便利,便够他做很多事情。锦葵无力瘫坐在凳子上,满桌珍馐被打乱,碗盘尽碎,锦葵双手滴着血,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她从没有一刻这样清醒,看一个人看得这样清晰,锦元良的算计,他的功利心,他的丑恶,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当她是傻子,是连说慌都不必好好编排一下,他说她就会信的傻子。南藤远远看见锦葵受伤,便走上来要为锦葵包扎,锦葵失魂落魄地跟着南藤回了房,南藤刚拿着细白棉布同药粉过来,锦葵便紧紧拉着南藤的手:“我能见他吗?我想见他。”南藤看着哭肿了双眼的锦葵,点点头,对她道:“我让南星去准备马车,督主今日在东厂,我们可以在门口见他一面。”锦葵点头,她想见他,在哪儿都成,她就是想见他一面。南星架着马车走到东厂后门,锦葵一人坐在马车里,她以为她会伤心难过,惊慌失望,可马车越靠近东厂,她心思竟越是平静。在东厂看见南藤的汪淮面色一凝,待南藤讲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后,汪淮掐死锦元良的心都有了,这等子龌龊的人,究竟是怎么升到当朝三品的。汪淮疾步走向马车,走至车前,稍一停顿,待收敛了一身戾气后,才翻身跳上马车。锦葵还在马车中发呆,转眼便看见汪淮皱眉看着自己,瞧,这才是担心一个人和看重一个人的眼神。汪淮眼中清明,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他眼中没有算计,没有利用,只有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