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主家在吗?”平吉咣咣拍门,仿佛怕这拍门声会随着寒风消散一般。不多时,平吉和连生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道柔软且稚嫩的声音,少女干净柔和的嗓音在寒风中略显得模糊。但此刻有人应声,他们心下便放松不少。辽东气候委实骇人,他们在雪地里走了四五天,本不算遥远的路程,此时走来居然有种走不到尽头的感觉。大门打开一条缝隙,院内的少女露出一张嫩生生的小脸,少女轻声询问:“你们有什么事吗?”平吉连忙上前,接连赶路他也犹如绷在弓上的弦一般不得放松,便哑着嗓子:“我们主仆来辽东走亲,没成想未寻到亲戚,我家主子便得了急病,恳请姑娘收留两日,待我家主子病好,定有酬谢。”锦葵看着门口的三人一马,马匹上趴着一人,看样子确实病得不轻,便不再多说,打开大门让他们进来。平吉三人急忙进院,锦葵家中并无马厩,便让他们把马拉去了堆柴火的棚子里。连生从马背上掺下汪淮,把汪淮背进侧院的厢房。平吉看着身边穿着厚实,长相清妍灵秀的小姑娘,张口问道:“请问姑娘,这村中可有大夫?”锦葵点起桌上烛火,屋中顿时明亮。“村头柳先生便是医术极好的大夫,我让阿兄去请。”锦葵说完便转身出了屋子,不一会儿又抱着几床厚实的棉被进来。平吉接过棉被为汪淮铺在身下,映着烛火,锦葵才看清这个病中少年的样子。脱掉毛皮大氅的少年身上穿着一件玄色暗花锦袍,襟口袖口处用茶白丝线绣着精巧花纹。腰间扎一条鸦青色暗纹腰带,腰带正中别着一块水头极好的翠绿色圆形玉佩。脚穿墨色长靴,头戴藏青色发冠,少年眉如墨画,面如皎月,虽一身风尘仆仆却仍不减一分俊逸清雅。那为病中少年脱靴的男子更是美胜冠玉,只是相比那少年少了一份清俊多了几分粉面朱唇的媚态,若不是锦葵看那男子喉结明显,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个美艳姑娘女扮男装了。平吉跟着锦葵一同去院中拿了些柴火,待锦葵教平吉烧了火炕,屋中温度上升,那病中少年神色才舒缓了些。石头急匆匆的从外面回来,人还未进屋,便听见他急吼吼的声音:“阿葵,柳爷爷去城里给人家看病啦,没在家。”平吉听见石头的话,脸色登时不好看起来。忙问锦葵村中可还有其他大夫。连生看着这男子虽生得高壮粗犷,说话却犹如稚童,暗自放心。心中暗忖这农家兄妹倒是奇特,哥哥健硕无比心智却不全,妹妹年幼但姿容出众,且行事颇有几分须眉之风。“村里只柳大夫一人会医术。”锦葵摇摇头,接着伸出素白柔软的手掌,轻轻拂上那病弱少年的额头。少年立时睁开如星黑眸,眼神锐利,宛如猎豹。目光交错间,两人俱是一怔。退烧额头拂过一双柔软冰凉的手,汪淮的体温因发热而灼烫,一时间被这冰凉的抚触激得神志都清明了几分。他倒是没想到眼前这借宿的主家小姑娘,如此年幼。少女眼神清亮干净,圆亮的双眸温润如水,一看便是心思纯净之人。锦葵则是惊讶于少年病至如此,还这般警觉。她睁大杏眸微微弯腰,看着眼前脸色潮红,病容明显的汪淮,转头对连生和平吉缓缓开口:“他发热得厉害,今夜这温度若是不降下去,明日怕是要烧坏了。我阿娘教过我一个法子,你们可要试试?”连生平吉两人对视一眼,村中大夫不在,主子的病却拖不得,可若让他们把主子的命交到这年幼的小姑娘手中……两人心中甚是不安。“那就有劳姑娘了。”汪淮淡淡开口,因在病中的缘故,嗓音有些暗哑。他倒是没有顾忌,外头天寒地冻、雪虐风饕,若不想烧成傻子,只能依靠眼前这个小姑娘了。见自家主子开口,平吉掖好被角,连忙开口道:“麻烦姑娘,可有我们能帮上忙的?”“您跟我来。”锦葵提着一盏烛灯,转身走出厢房。平吉躬身致谢,伸手接过锦葵手里的烛灯,跟随锦葵来到院外。小院虽然不大,却是五脏俱全,平吉看着收拾规整的院子,心中对这个掌家的小姑娘高看了几眼。两人走到院中,锦葵喊来石头打开地窖盖子。平吉看着石头提起巨大厚实的地窖木盖有如无物,倒是为他的天赋异禀感到可惜。如此天生神力,若是心智健全,他倒是可以代主子做主,收入麾下。锦葵让石头从地窖中搬出一坛放置多年的老酒,锦葵打开盖子闻了闻,酒香扑鼻,是度数极高的烈酒。“这样烈的酒,怕是只有辽东这地界才有的。”平吉闻着酒香,赞叹的道。三人回到厢房,连生从石头手中接过酒坛,倒是没有疑惑这时候抱着坛酒做什么。他不信锦葵,但他信自家主子,主子信这姑娘能治,那她就必须能治,若是治不好,他不介意送她给主子陪葬。锦葵把酒倒进面盆中,拿出几条麻布面巾,浸过酒,拧干后折成一个方块轻轻放在汪淮额头,又把剩下几条麻布面巾重复相同的动作,递给平吉和连生:“你们把这麻布缠在他双腿上,剩下的给他擦拭身体。待身上酒渍风干,再擦上一回,如此反复直到人不再发热为止。”平吉接过面巾,“这法子可有效?”“我幼时发热,我阿娘用的便是这个法子,俱是有效的。”余下的事情,锦葵不方便待在厢房,她转身去了厨房。石头跟在锦葵身后,憨头憨脑的:“阿葵,饿。”“那阿葵给石头做汤面吃可好?”“汤面好,要放肉。”石头重重点头,想了想又说:“要吃鸡蛋。”锦葵利落的开始擀面,做了满满三大碗肉汤面,肉是之前炖卤过的,极其入味。切成厚厚的一片,码在劲道香醇的面条上。面汤中再放入一些炖肉的高汤,最后,里面放两颗鲜嫩金黄的煎荷包蛋。想了想,锦葵又洗了一些米,放进瓦罐中,再加入海米和干瑶柱,用炉火煨着。石头在一旁大快朵颐,好像吃得是什么山珍海味一样。萌动锦葵端起剩下的两碗面,去了厢房。厢房中,汪淮已经睡着。高热的体温逐渐下降,只是整个人显得有几分憔悴。连生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示意平吉开门。锦葵还未走到厢房门口,便看见平吉打开房门。见她端着两大碗面条,心中倒是惊讶了一瞬。平吉连忙接过锦葵手中的端盘,口中感谢道:“更深露重的,实在是给姑娘添麻烦了。”“倒是不麻烦,我阿兄饿了,顺手给你们也做些,他可好些了?”“高热已经退了,多亏姑娘这法子,待明日我家主子醒了,要亲自谢过姑娘的。”“不必客气,你们一路餐风露宿今日好生休息吧。我炉火上煨着白粥,待你家主子醒了,便可拿给他吃。”平吉道谢过后,把汤面端入屋中,这次来辽东,路上可以说是饥寒交迫,他很久没吃上一顿热乎饭了。看着这碗用料十足的汤面,他迫不及待的想填饱肚子。怎奈刚下筷,连生便伸手阻拦平吉,掏出银针探入面汤之中。“防人之心不可无。”验过没有异样,两人端起碗吃了起来。寅时未过,锦葵就被冻醒了。推开房门,外面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锦葵知道,跟上辈子一样,大雪封山,近半月村里的人都出不去,也无人能进来。家里多住了三个人,官道上要到十几日后才能通行。锦葵在心中盘算,这十几日家中五口人的吃食用度。望着眼前雪飘如絮,锦葵的思绪不知不觉回到了上辈子。入京第一年,赶上京城初雪,锦雅丹邀她去听风小筑赏雪景,她刚到京城,身上的冬衣还是从辽东老家带去的,不是些粗麻布衣、笨重棉袄便是杂色拼接裘皮。那日,她穿着一套往日里最喜欢的冬衣,甫一到场那些京中小姐就笑了个仰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