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怡直了直背脊,有些冷,店里没开空调吗?“你吃好了吗?”对面的人,双手交叉抱胸,从靠着的椅背上坐正。“大哥,你别这么看着我……”大伯哥这样意味不明的目光,真的让她吃不消了。“哦,对不起。”他有些心切了,缓和了下眼神,再抬头时,没那么凌厉了。“你能帮我回忆一下高三时期的顾思郁吗?”他又强调,“就高三下学期。”这是怎么啦?昨天小树出院后,难道他就发现了什么吗?今天凌修远这邋遢的样子,来找她印证答案还是……可是昨晚她跟顾思郁打电话,恭喜她跻身千万富婆之列。顾思郁嗯嗯的回应,她没听出什么不对的负面情绪。如今想来也就有一些异常。现在凌修远打听高三时的顾思郁,特别是下学期,那么就是他在怀疑小树了?狡黠的眸子一闪,“大哥,要说什么可以,你先把粥喝掉再说。”她要抓紧时间找应对的语言。凌修远看了一眼范怡,什么也没说,端起碗几口就将一碗粥喝净。麻利又粗鲁,完全没有往日的儒雅。“我好了。”他说。范怡蹙眉,歪嘴。感觉周身有些汗湿,四处看看,店里什么时候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不要顾虑,你是小树未来的小婶,肯定希望他生活在健全幸福的家庭里,对吧?”“你…你知道了?顾思郁告诉你了?”范怡不敢相信,脑补着这意外信息。“你说的。”“我?”范怡指住自己,“怎么可能?”“小树不吃香菜是遗传,这是你说的吧?”“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虽然在狡辩,但更多的是释然,早知道早好。“她昨天亲口承认了的。”他也不想再绕弯子了。“我想知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跟着沈超走了?我妈是不是对她说过什么?”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了。范怡毫无保留的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了凌修远。凌修远将范怡送到酒店上班,驱车去找沈超。真是事世弄人,途中范怡一个劲地道歉,她说:“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说我表姐因为高考压力,大姨妈一个学期都没来。顾思郁应该会更早的发现自己怀孕,而不是在外婆去世的当口,因为胎动才觉醒。双重打击让她倍感惊恐,以致她昏倒考场……”凌修远听不下去了,他可以想像到当时的顾思郁是有多么的无助。曾一度以为她只是无法接受外婆的突然离世。现如今方知怀孕才是对她的重创。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是那幕,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没有一个亲人,肇事的自己她联系不上,最后居然还有那个不合时宜的玩笑电话闯进来。孤独凄惶的她跪在外婆的坟头,悲伤绝望……想起初遇时,自己对她的指责,她该有多么的痛心?说她无情,其实无情的是自己。如花的少女被自己一手毁掉。“凌修远,你他妈就是一混蛋!”坐在车里的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从范怡那里要来沈超的电话,车到他们工地附近,拨出号码。“喂?哪位?”“沈超吗?你好,我是凌修远。我想找你谈谈。”“不好意思,我跟你不熟,没有可谈的。”对方口气不善,一副要挂电话的样子。“麻烦你了……”语气缓和,带着请求。“我已经在你上班的地方,你能说个具体位置吗?我很快就过来,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半晌,沈超懒洋洋的说:“那你过来吧。”并报了他所在方位。修建的别墅区,已初具规模,独栋,联排,错落有致。凌修远找个空位把车停下,徒步进去。进门处,有辆工程车,车上有两棵盆口粗的梧桐树,吊车将高大的梧桐从工程车上吊起来,移到已挖好的树坑里。树卸下,工程车立即开走。水泥路面因为长久的车辆经过沾满了泥泞,如今干涸在上面。车子驶过便扬起漫天的沙尘,栽树的工人们捂住口鼻躲到一旁。只有凌修远笔直的站在那里,任飞舞的尘土卷起碎屑的纸片和塑料袋,它们将他团团围住。顷刻,沙迷住了双眼。土,钻进了口鼻。在过去的四年里,顾思郁带着孩子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吗?那么他们喝的水里有沙吗?吃的饭里有土吗?穿的衣服是不是一直都尘土满面的…心疼!无以复加的心疼!就如这肆虐的风沙将他紧紧包裹。远处,沈超悠闲的走了过来。凌修远还是两手垂在身侧,笔直的站着。“对不起,以前我误会你了,多有得罪,今天正式向你道歉。”说着,凌修远朝沈超躬了躬身体。沈超右手触着下巴,左手环胸撑起右手肘,享受着凌修远的道歉。“你今天大老远的跑过来就为这?”“道歉是主要,更主要的是,我想知道他们母子这四年是怎么生活的?”“自己是医生就真的有这么便利?一天不到鉴定结果就出来了?”沈超双手抱在胸前,半是风凉,半是质疑。“没有,我是不会去做鉴定的,我自己的孩子我认得……”“呵!呵呵!凌修远你说这话时,不先打自己脸?”沈超笑的颤了肩,指了指他右脸上若隐似现的红痕。“这,是你自己打的吗?”“对,我自己打的。大半年了,我竟然没有看出来,我让他们母子吃了那么多苦。”“吃苦。你也配说这两字!顾思郁吃的苦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沈超怒意上浮,握成拳的手有往他脸上去的冲动。“我对不起他们,所以我想请问你,究竟是什么原因她会明知怀孕了,不来找我而会选择跟你一起出去打工?”因为范怡只说了个大概,他的母亲何碧华具体说了什么才让顾思郁有了离家的想法,他很想知道。沈超把凌修远带到一栋没有工人施工的别墅里,一人燃上一支烟,幽幽的讲述他从顾思郁晕倒,背着她到医务室开始,一直到两人踏上去重庆的列车。“到了重庆,找到表姑父承包的工地。表姑看着我带个女孩过来,很高兴。你也知道,家乡十七八岁谈恋爱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表姑还一个劲的夸我,懂事了,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她很欢迎我们在工地打工,安排我跟着姑父学电工,顾思郁就和她在食堂工作。但顾思郁不想骗我表姑他们,她主动说了和我只是同学关系而且她现在还怀了快五个月的身孕……”很快,凌修远的烟就吸完,他接着为自己又燃上一支。“表姑一听,脸都吓白了,她责怪我,不该把顾思郁带到这里来。她说,人家家里人该有多担心,特别是男方家里。于是我们说什么都不行,表姑坚持让我把顾思郁送回家乡。哪知,顾思郁泪流满面地跪到表姑面前说,她是孤儿,那个男人也不要她了,如果表姑不收留她,她只有去死。表姑一是怕出人命,二是真的同情顾思郁的遭遇,最后还是点头同意让她留在工地,但不让她做重活……”烟雾缭绕,熏的凌修远眼睛疼,他不停的眨眼。“顾思郁懂得感恩,厨房的零碎活她基本包揽。而且只要求有吃有住就行,她不要工资。顾思郁做事仔细也不偷懒,每天丢下这个又做那个。我想她那么忘我的工作,除了本身的勤奋外,更主要的是想通过不停顿的忙碌来忘却那些悲伤的事情吧?因为我偶尔会看见她发呆,然后就是任泪横流。一有人走过,她会赶紧低头抹泪,又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手里的活……”又从烟盒抽出烟,衔在唇上,打火机却怎么都打不燃,沈超看不下去,掏出自己的帮他点上。“一月下来,表姑给了她1500的工资。她不要。只说,李婶,谢谢你。我是个没有亲人的孤儿,只有你好心收留了我,我做的那点事情仅够换饭钱的,怎好再要工资。表姑把她搂在怀里,边流泪边帮她擦泪,说她傻,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