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展自知莽撞犯了错,哑口无言,垂着脑袋挨着骂。邵代柔还欲再说,袖子被从旁轻轻扯了扯,秋姨娘低声劝道:“不要说了,我们进去吧。”
秋姨娘目含哀求,这一刻,邵代柔竟也有些体会到张家大娘方才被张展拦下时的那种痛心,她晓得秋姨娘心疼他,心疼他一路从书堂来,想必是跑得太急,连鞋都跑丢了一只,读书人向来讲究,衣冠齐整是最基本的,衣衫不整丢的不止是颜面,还是风骨。
她忽然间也泄了气,算了罢,骂有什么用?情字难缠,人各有命,难道她就该情牵卫勋?都该被唾骂的,这不也正是情一字所迷人之处。
邵代柔摇着头叹息,什么都不再说,自己往门里去,留得他们在后头分别。
不晓得后来秋姨娘和张展又说了什么,匆匆几句话几句话便离去。留得张展站在原地对着门框里遥遥望来,少年人依旧满目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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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光线微弱的屋子里,母女俩对坐在榻上。
“疼不疼?”秋姨娘眼里沁着泪,仔细用沾湿水的帕子为邵代柔擦拭手臂上的抓痕。
疼是有些疼的,到这个时候都无关紧要了,邵代柔侧身坐着,抿抿唇,干巴巴问道:“母亲人呢?”
“夫人上洛湖楼设了一桌席面请奉礼郎夫人,想托奉礼郎夫人为宝珠说媒,天不亮就雇了车去,掐算着时辰,约莫要敲过三更才能到。”
秋姨娘像是很怕她还生气的样子,不住去觑着她的神色,连说话也小心翼翼的。
说气,邵代柔自然是气的,可是没想好到底该气谁,对秋姨娘的更多是心疼,总之离高兴是差得远,带着满腔复杂的心绪去睐一睐身旁的秋姨娘,迎面见红红的一双眼里流着盈盈的亮光。
在此之前,邵代柔一直感觉秋姨娘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单论面容,秋姨娘绝对是邵代柔这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然而较真去回忆,想起的竟然只剩下苦闷的面与绝望的眼,大概就是从京城死里逃生那一回,她就像是被谁抽去了魂,总是虚弱疲惫地微笑着,默默站在秦夫人身后,用宽大古朴的衣裳遮住往日迷人的身姿。
邵代柔对着陌生的眼底流光愣了愣,忽然间意识到,尽管秋姨娘对张展从未积极回应过,但那些推拒里应当多少是有情的。
于是气恼是半点也没了,只能垂头搓着膝头嗟叹,除了造化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兴许是她心底也藏着一个绝不应当的人的缘故,她不仅没觉得不应当,反倒是替秋姨娘松了一口气,庆幸秋姨娘的心还活着。
这个问题,对男人来说,恐怕甚至不能称之为问题,无论失去的对象是妻是妾还是一夜风流,都有大把的法子为他们解脱。
说到妻,就譬如李老七,熊氏的尸身还未下葬,就有媒人迫不及待登门为他说亲。
如果说是妾,那就更容易了,不管邵平叔是为着什么远了秋姨娘,留间屋子给口饭吃都被外人赞一句有情有义,更有甚者,一旦对姬妾失去兴趣,动辄发卖、送人,或是由着她们在后宅的风雨里不明不白死去。
再不济,男人只消花上几个钱,便能到街巷行院里买到一夜新鲜。
而女人呢,女人一旦失去某个男人的青睐,难道就只配在无望的漫长等待中枯萎凋零?就只能守着一间没有温度的空屋孤独看着年华逝去?一个贞字到底值几两,女人的贞是谁的贞,又贞给谁瞧?
秋姨娘不晓得她沉默间竟想了这样多,见她垂着脑袋长久沉闷不语,以为她还气得狠,咬唇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