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礼眼眶发红,当即跪下,隐忍道:“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彼此间缄默半刻,卫勋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调头看向他:“你先起来,我正好有话要交代你。”
他这番彷佛交代后事的口吻让郑礼登时警惕起来:“别,小二爷,你该不会要说什么丧气话吧?”
卫勋看过来,烛火倒影在眼底跃动,他眼里却深沉如海,嗓音低且重:“若我此去无回——”
郑礼急得直接蹦起来跳脚,“呸!呸呸!不吉利的话你别瞎说!”
“情况紧急,你先听我说完。”卫勋语气寻常,说出的话却凝重万分,“你既是毛家婿,毛丈膝下唯有独女,你与毛丈相商,他必然会举家之力助你。万望你尽量周旋,务必将卫家军握于手中。”
郑礼连连摆手后退,“小二爷,你别说这些,我听不得。我告诉你,现在我是圣命难为,只要你从西剌回来的当日,我一刻不歇就将人全都交还给你。你晓得的,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只想接着给慧娘当她毛家赘婿。”
卫勋并不多言,只冷静看着他,那眼神竟沉敛如带刀光剑影,坚毅是有十足力量的,迫使人不得不臣服。
郑礼强低下头,说不,连说了好几声不,“我不行,我真不行,我算什么东西,就一街头杂碎,哪里有本事管得住卫家军——”
“实在托不住,便让卫家军散了吧。”
卫勋说道。
郑礼惊愕得双目圆瞪,难以置信地看向卫勋:“此话怎讲!卫家百年基业,你……我——”
卫勋就坐在那里,身披一半烛光一半阴影,身影被沉默的烛火拉长。他从来都是一个喜怒不如何形于色的人,是以郑礼并辨不出其中是否有意志消沉的颜色,只能听他徐徐长叹一声,
“天地四季都有轮回,何况区区一支军队。”
旋即便是无尽的沉默,如鲠在喉。
郑礼忽然想起了一些不相干的往事。
也是像现在一样寒冷的冬天,他那时还小,也不晓得老子娘姓甚名谁,只知道家里人都死光了,于是成日混迹在街头,跟一帮同样衣着破烂的半大孩子打架。
这一日也没什么不同,方才经过了一辆极致精美的马车,一位富贵小少爷倚靠着车窗,怀里的叭儿狗嘴里掉下来了半块熏肉,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车轮滚滚,冒着被碾压丧命的风险,一群眼冒金光的孩子一窝蜂扑了过去。
街角的破庙旁观着世上每一份凄苦,每个人来历不同,却又如此相似,在所有孩子都吃不饱穿不暖的凄凉境况下,郑礼竟然还生得异常高大,仗着体壮优势,撞开其他人,一把抓起黑乎乎的熏肉,连嚼都没嚼,混着灰土便囫囵吞咽下肚。
这下好了,刚才还各自为政的孩子们全都集中火力,拳头像雨点一般朝他落下来。
痛是痛的,然而痛得麻木,从而连痛都显得有些无关紧要了起来,让他就连被救的时候都显得有些茫然。
“小子,你还挺能打。”
在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跟如今的卫勋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那人笑着问他:“哎,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当时郑礼只有一身莽劲,没有任何技巧可言,打几个孩子还凑合,对付练家子就完全不够看了,被拎着后脖子离了地。
但他不服输,心里是惧的,面上硬顶着,撅得像头骡子,大声道:“你爷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郑厮是也!”
那体面官人并未恼怒,反倒把他放下来,客客气气抱拳一礼:“原来是郑小官人,失敬失敬。”
“那你叫什么?”郑礼反嘴顶回去。
“我叫卫沧。”卫沧单刀直入,“你有些拳脚本事,愿不愿意跟我走?”
“跟你走,有饭吃?”说着,郑礼肚子就一阵咕噜咕噜叫唤,让他当即脸像猴子屁股一般红。
卫沧爽朗大笑道:“别的没有,馒头管够。”
就这样,郑礼被卫家大爷带回了军营。
从此,他有食物可以饱腹,有床铺可以睡觉,还有了一位看似严厉实则也很凶悍的女师傅卫娘子,哦,他还有了名字,从此再也不是谁都可以来狠踹一脚的郑厮儿。
他是军爷郑礼。
时间快得都让他反应不过来,他在战场上送走了一生的恩人卫沧,然后卫公卫娘子老来得子,郑礼迎来了小二爷的出生。
不知不觉小二爷就长大了,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稳重、可靠,他接替了卫娘子和卫沧的班,扛着卫家军继续往前走。
善事是照旧没停过,卫家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