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放下按头的手,半笑不笑问:“给代柔煮的吧?”
秋姨娘有些不好意思,把托盘轻轻搁在桌上,笑说是,“刚从代柔那里回来,她和宝珠两个还有体己话要说,我便识趣些,不去叨扰她们年轻小娘子。”
秦夫人摇头笑,走到桌边坐下,捏起碗边抿了一口,“手艺倒是越发好了。”
“叫夫人见笑了。”秋姨娘一时也感慨,她是章台出身,会舞萧弄笛唱小曲儿,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后来来了青山县,家里养不了闲人,她被迫到厨上去帮手,才发觉自己竟然还挺有做厨娘的天赋。
喝完了甜姜水,秋姨娘却还不见要告退,东拉西扯地扯了一番闲话,引得秦夫人直接问她:“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是为了代柔来的?”
“什么都瞒不过夫人的慧眼。”秋姨娘也笑,“到了我们这个岁数,还有什么可图的呢?一心也就为孩子打算罢了。我听老爷说,有位张员外有意要纳代柔……夫人怜惜代柔我是晓得的,要换了从前,夫人肯定是不应的。可是如今代柔在李家那个窟窿里困着,终究不是办法。”
秦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说话,慢慢在逐渐淡弱的光线里看她,看见她说话时明显有些因为过分关心而导致的紧张,让努力挤出的笑容在眼角生出了几条细细密密的皱纹。
恍惚着转身,镜面扭扭曲曲地倒映出自己的脸,秦夫人恍然惊觉,是什么时候,秋姨娘老了,她自己呢,在反反复复的失望中蹉跎了青春,也老了。
想她们都还年轻的时候,同住在国公府里,那时她心气儿还高,容不下与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秋姨娘呢——原先只唤秋娘子。秋娘子将代柔生下来,婆母盈夫人想抬她作妾,因为秦夫人百般阻挠才作罢。
秋姨娘年轻时也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善茬,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是盈夫人一路从江南带到京城的心腹,后来派到邵平叔房中,教他通晓人事。
秋娘子自知生得貌美,还有一身伺候男人的功夫傍身,十分受邵平叔的喜爱,又得盈夫人背后撑腰,性情一度非常乖张,很是不将秦夫人这个正房太太放在眼里。
后来邵平叔院子里也陆陆续续纳过其他女人,唯独秦夫人和秋娘子两个最闹腾,日日都闹得满天星斗。
再到后来,出了事,邵平叔连同家眷被赶出京城,其余跟盈夫人有过关联的人统统都要被杖毙。
那时邵代柔还小,什么都不懂,只晓得奶母没了、亲娘也见不着了,紧抓着秦夫人的手直哭,说要娘。
还是秦夫人于心不忍跟邵平叔商议:“要说起来,秋娘子到底是代柔的亲生娘,倘若我们争都不争一下,今后等代柔懂事了问起来,要我们怎样面对她才好呢?你去求一求公公,让我们带秋娘子一道走。”
邵平叔仿佛是这一刻才想起来,那个让他往日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秋娘子,也是要被杖毙的人之一。
秋娘子是为他生育过不假,可也不是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邵平叔犹犹豫豫斟酌了半天,最后还是说:“只不过是一个下人,没必要为了她平白多惹大哥不快吧?”
如果较真算起秦夫人对这个男人彻底死心的时点,那大概就是这一个瞬间了。
她感到吃惊,为他的懦弱和冷血而吃惊,同时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为了这样一个男人与其他女人为敌,究竟是多么多余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后来是秦夫人抱着年幼的邵代柔跪到邵公爷面前费了好一番口舌哀求才勉强留下了秋娘子,到了青山县之后,秦夫人还抬秋娘子做了姨娘。
经历了一场如此大的变故,秋姨娘也对邵平叔彻彻底底灰了心,一旦意识到原先视若珍宝的男人其实狗屁不如,争风吃醋便都成了笑话,反倒是对秦夫人开始恭敬起来,两个人的关系融洽了许多,一直到今日。
“你当我不为代柔打算?”秦夫人斜一眼秋姨娘,“那么乖巧的闺女,我巴不得她好。”
“青山县是什么境况你也清楚,不是李家,就是赵家、宋家,这位张员外……说破天也就是个做小买卖的,今后怎么样还未可知。要我说,横竖都是再嫁,干脆搏一把大头,上京城里找一户讲理的人家。京城那是什么地方,掉下块砖头来都比你我来头大,真要嫁到那种人家家里去,还愁什么前程?自然是不可限量。”
秋姨娘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