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间也没有注意到欢庆渐渐走远了,再回过神看她,她面前已然跪了一个身穿破短袄的中年男子,脸上手上交错着经年的伤疤,一双眼睛却有些神采。他跪在欢庆面前,神情恸然地边哭边磕头。
商衍心中一凛,立时走上前去,将欢庆揽到怀里,看也不看那人,对商七喝道:「杵着作甚?拖下去!」
「慢着。」
欢庆叫住他,看了眼面前这个老泪纵横的中年男子,他似是言语有困难,嘴唇抖动着,泪不断流着,发出的声音却咿咿呀呀不能成句。他时而双手相握看着欢庆说话,时而跪伏在地朝她磕头。欢庆注视了他好一会,也没看明白他想做什么,更听不出他要说什么。
只觉得心口有些闷。
「你要对我说什么?」欢庆柔声问道,「你会写字吗?」
那中年男子听了不断摇头,流着泪一直在地上磕头,脑袋也磕破了。
商衍见他说不出一句话,莫名鬆了口气,语气中的厉色也少了些,「你若是有冤屈,去找京兆尹便是,大街上拦人是谁教你的招数?」他看了眼商七,「带走。惊了王妃,回府再治你的罪。」
那男子被商七拖着,仍是不放弃地回头朝欢庆和商衍咿咿呀呀地叫唤。
欢庆默然看他,神色怔忡。
商衍去握她的手,有些发凉。他握着她的手带到自己心口处,又摸了摸她此时冰凉的脸,「惊着了?」他盯着她眼睛,「跟在我身边,别顾着自己走快了。」
欢庆朝那人走开的方向看了许久,突然道:「他刚刚彷佛是在叫将军。」
商衍一震。
欢庆又道:「怕是军中退役的老兵卒,受了委屈来诉求。」她责怪地看了眼商衍,「你就不能对他和善一些,他身上的那些疤痕,我瞧着可都是刀枪的伤。」
「人心难测,我只要护你周全。」商衍回头看了眼那人离开的方向,对如荷道:「晚些商七回来了,让他去查查那人的来头。」
「是,王爷。」
这被搅和了一通,欢庆也没了继续逛街的心情,赖在商衍怀里,语气恹恹的,「回马车上去吧,耽误太多时候,赏花宴要迟到了。」
「难为你还记得这事。」商衍笑了笑,说话间如荷已经喊了车伕过来。
她刚要上前扶王妃和王爷坐进车舆,却被王爷甩手一挥,挡开了她的手。如荷识趣地退后,看着王爷把王妃扶进了车舆,随后他才再坐进去。忍不住觉得,前些天那亭子里的狼藉,一定是王妃打碎的了。
瞧着王爷对王妃这态度,哪像是生了气的那个?可不就是个受气的!
王府五驾一起动,那一直远远跟在后头,不紧不慢的四驾马车才缓缓动作。
四驾马车里坐的是当朝大学士陆景元的嫡女,陆芜菁。
陆景元虽说是朝廷重臣,但与皇家人自然是不能比的。王府的车驾在前头,陆学士府的车驾便只能跟在后头了,若是越过了去,这拉车的马怕是每一匹都得断条腿。陆芜菁跟在后头,把信王和信王妃的一干举动都看在了眼里。
信王宠着信王妃是京师人人皆知的事情。但这并不是值得一提的事情,作为一个明智的男人,自然是要对正妻相敬如宾的。自古以来,大多只有那些成不得大事的伪君子才打着性情中人的幌子,对正妻不管不顾,却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妾爬到高位去作威作福,有几个能有好结果呢?
信王是明白人,对待王妃好,是应该的。
可即便是这样想了,看到信王贵为王爷这般对待王妃,陆芜菁心头莫名不是滋味。
她是学士府的大小姐,在寻常人的眼里,也是一等一的贵人了。可人比人总是要气死人,她这个寻常人眼里的一等一贵人,在皇家人面前也不算得是非常入得了眼的人。你瞧,那信王可不是没把她当回事么。
从小到大,她就老观望他。信王自小聪慧而文武全才,少有人能胜过他,唯一可以一比的大概是当今天子。可在陆芜菁心里,信王是天子也及不上的。天子居于皇位,有太多身不由己,就比如娶个这样身份的王妃这等事,信王能做,天子怕是决然做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