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的咸宁殿在阴暗的雨雾中如同地狱府衙。雨珠敲击灰色的砖瓦,高挂在殿门两侧的朱红灯笼如同鬼魅的眼睛。
风裹挟水气吹入宫殿,大殿里漆黑一片,唯独高高在上的王座射下一束亮光。李温随意斜靠在王座上,银发如雪,束在王冠中,亮光射在他额前的冕旒上,冕珠亮的晃眼,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戴九旒冕。
他依然一席大红衣袍,繁复的华服穿在瘦骨嶙峋的身子上,如同女子的红绫,沿王座下的层层台阶迤逦延伸到地面上。
他紧闭凤目,正在小憩,冕旒斜向一旁,露出他脸庞上斑斑血迹。我吃了一惊,目光再次移向拖地华服,顿时惊地向后蹿了一大步。
从台阶上迤逦延伸下来的,不是他的红服,而是一串嫣红的血迹!
我倒退一步,不小心一脚踩上一些碎瓷片,发出咔嚓的声响,吵醒了王座上的李温,与此同时,碰到脚边一个圆滚滚的物什,皮球似得骨碌到光亮处。
墨白一把把我扯到身后,我努力捂住嘴巴阻止自己发出声音,那圆滚滚的物什滚了一路,一路上印下斑驳血迹,终于停在王座下。
一颗人头,眼尤睁着,表情扭曲,死不瞑目。
李温换了个姿势,在王座上坐端正,冕珠相互碰撞,发出细微声响。
他瞥了一眼台阶下的头颅,置若罔闻,仿佛真的只是一颗无关紧要的蹴鞠。“姨娘,你怎么来了?”
我缩在墨白身后,上牙齿和下牙齿打架,根本说不出话,眼睛如论如何不能从那颗狰狞的头颅上移开,脚下碎瓷片咔咔的响。
李温嘴角钳起毫无所谓的笑:“身为婢女,连茶杯都端不稳。留着何用。”
感觉到我在剧烈颤抖,墨白紧紧握住我的手。
被这双温柔修长的手紧握着,就像他把自己的力量传给我一样,我不再像刚才那么害怕,反而觉得很安心,说话也不再打颤。“我知道你一直在恨着,可就算是恨,东宫兵变的杀戮还不足以偿还么?”抬头看着高坐在冰玉王座上的他,被无尽雪白包裹,沾染鲜血的鲜艳。如同华丽邪魅的魔。
世人说他暴虐无道。他就真的变得暴虐无道,他或许已经忘了最初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可我还记得。他珍惜每一条性命,哪怕是在社会最底层的风尘女子,皇族出身的他也愿温柔相待。用一支曲子带给她活下去的希望。
“温儿。你本性并非如此。不要变成一个真正的魔。”
我掏心掏肺地说出这样一句话,他听到耳朵里却像听到了一个极端荒唐的笑话,仰天长笑。冕旒跟着他的笑声颤动。
在戾火的痛苦折磨中千辛万苦的活下来,却因异病而被世人疏远,即使如今九五至尊,依然被天下嗤为怪物。
“成王何妨?成魔亦何妨?”
他笑着问出这句话,嘴角还沾染着血迹,何其恐怖,何其凄凉。
然而,事情不应该发展成如今这副模样。她坠入地狱,换给他升入天堂,如今他却把天堂毁灭成了地狱。
“笙歌把你推上这个位子,不是为了让你留下千古魔君的骂名……”
“休要再提那个细作。”他的眼睛忽而迸发愤怒的火焰,如同猛兽盯上猎物,恨不得下一秒就连皮带骨一同吞下。
如何不提,怎能不提?
“她演戏给你,逼你走上帝王路,是想让你在这条路上实现你当初为大唐设计的蓝图,是想让你成为像你父皇一样受万世敬仰的帝王,想让你千秋万岁的活下去……”
“够了!”他蓦地打断我:“她是李渼的细作,千方百计要杀朕,若不是朕发现——”
“她是故意让你发现的!”我争着打断他:“她知道你自患病之后就放弃了,你所看到的那些,那都是她的激将法!”
冷光忽然袭来,晃得我眼前一片空白。亮光退却时,他的银剑已架在我的脖子上,剑上犹有割断婢女头颅时沾上的血。
他冷冷斜睨我:“你说的这些,朕一个字也不相信。你若再在此胡言乱语,便是她的下场。”
我一瞬间哽住。他那双好看的凤目里漆黑一片,看不到丝毫人性和感情。
下一瞬间,另一道冷光从身侧袭来,宝剑上紫玉暗光闪烁。墨白一只手尤握着我,另一只手持了剑,比在李温脖子上。握着我的那只手突然发力,猛然把我从李温的剑下推了出去。
李温的剑跟着追上来,墨白移身挡住他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