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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页(第1页)

领完,安德烈抓着面包走到里昂跟前,也倚靠着墙壁坐下。半截烟还悬在指间,里昂的目光跑到缀着黄油的干面包上,松软的面包肉由焦化的褐色表皮包裹,麦香飘至,让人怀念起它酥黏的口感。胃部的饥饿感突兀起来。安德烈张嘴,瞥见里昂的目光,又放下了。“你要?”里昂有些不好意思,但也试探性地问:“可以吗?”毕竟,他已经有二天多没吃东西了。“烟。”“嗯?”“给我一支。”安德烈提提指头。于是他们达成了交易。缓缓吐出烟雾,过肺的烟,让安德烈感觉精神振奋不少。后仰,安德烈倚在墙上,看午后晕昏的日光。“……给你留一半?”里昂腮帮子鼓鼓的,嘟囔道。安德烈摇头,又吸了一口。“安德烈,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什么一个人?”“他们说你独自离开了集中营。”“是啊。”“不感到孤单吗?”安德烈没有作答。“要不我们一起吧?”话终于出口,里昂有些难为情,顿顿,又讪笑着说:“我会加把劲,努力不成为你的负担的。”安德烈有些意外。“如何?”“你不是留在集中营了吗?”“是没错,但食物有限,又没有人好好看管,不到半个月就空了。后来,我跟杰勒米、吉恩还有伊桑商量,一起到城里碰碰运气。还算幸运吧,找到一间没主人的房子,有烟有酒,阁楼里还藏有储备粮。说真的,当时高兴坏了。”安德烈晃晃指间的烟,问:“这个?”“嗯,食物他们看得严,拿不到,就抄走了两包烟。”瞥向里昂手中瘪塌的烟盒,安德烈不由地有些同情起他。“这几天就光靠它充饥了。”里昂苦笑,耸了耸肩。然而,这抹笑容转眼就变淡了,停顿片刻,像是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出口。“那三个人对我做很过分的事情,所以……我再也不想回去了。”安德烈隐约注意到了里昂身上的淤痕,青肿的额骨,残破的指甲……创口比较细微,在这种时期,不足以为怪。让人疑惑的,是领口下一撮密集的吻痕啮印。“安德烈,你现在住在哪里?我可以跟你一起吗?”没有得到爽快的答复,里昂近一步说:“只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足够了,睡在地板上也没关系。”烟香幽寂的暗房,因安德烈的到来,多了一抹烟草的香气。“你有烟?”松绑后,艾德里安侧过头,忽然依近了安德烈的颈部。阖上双眼,嗅了嗅。粗劣,且有些受潮的烟草遗香,却令人无比地喜爱。“是吗?”昏暗中,艾德里安的眼眸呈现出大海深处才有的汪蓝色,深邃而又莹璀。他看着他,问道。轻细的鼻息拂在颈肤上,微热微湿。安德烈僵硬地偏头,费解地看向艾德里安。这张面孔,漂亮的纳粹,近看之下更加地勾魂引魄。皱皱眉,安德烈起身。“没有。”撇下这句话,他绕过艾德里安的身体,头也不回地出了暗房。持续了三天的晴日,坦卡特街巷间的积水终于蒸发殆尽,受潮木材石料也晾晒干了。手握扩音器,监工站在高台上不住地发声,他边指挥边催促,希望能将之前因雨停怠的工期赶回来。接近正午,普照而下的日光竟然会让人感到有些热烫。安德烈绑起发尾,又卷起了衣袖,可汗水依然顺鬓角流下,滴落在木料上,形成点点湿斑。放下刨机,安德烈抬起胳膊抹抹汗,走到了水槽前。随意挑选了一个杯子舀水喝。“怎么又是你,安德烈?!还有十六分钟才到十二点,给我回到岗位上去!”提起袖子,监工看着腕部的手表煞有其事道。没予理会,安德烈又掬了点水擦洗脸。感觉清爽多了,他抬头,视线停留在街道彼端的那堵红墙根部。他们仿佛一个冬天,一个夏天。里昂依然身穿那件不合体的大衣,倚靠在墙上,嘴里叼一根香烟,幽幽地飘着烟气。那日,里昂的请求被安德烈拒绝了。他问他,难道不担心他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吗。“……怎么会?”依然笑着,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僵硬。俩人陷入了沉默。“我一个人习惯了。”吸完最后一口烟,安德烈将它拧灭,打打裤子起身。“要继续去忙了。”“……嗯。”眼看安德烈穿过街道,走远,里昂的心情却仿佛从云端陨入了谷底。他没有离开,他原本就无处可去。在红墙旁里昂或踱步或静坐,偶尔,也掏出弹跳球,百般聊赖地掷上掷下。末了,感到倦乏,里昂拿下帽子掩住脸,准备小眯一会儿。下午四点钟,摇铃收工,里昂惊醒,才知道自己完全睡了过去,再看看马路对面,依旧有零星的几个劳工逗留在场地旁聊侃、抽烟,但安德烈已不知所踪。午间排队领餐,监工挤到安德烈身旁,抖着两撇胡须,扬言要扣他的工钱。安德烈感到烦闷,没多说什么,抓起面包就走开了。离开聒噪的人群,安德烈抬眼,又瞥见了那个靠在红墙上的人影。里昂也看着他,侧了侧帽檐。险些将他遗忘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安德烈靠近坐下,里昂问道。“没,你饿了?”安德烈提提手里的干面包,示意里昂如果需要可以拿去吃。“不……不用。”里昂移开视线。安德烈于是咬下一口,咀嚼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找到住处了吗?”“姑且算是吧,只不过屋顶塌了一半。”仰头看看碧蓝的晴空,里昂继续说:“不知道过几天会不会再下雨。”顿顿,他又看向安德烈,问:“安德烈……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安德烈回应里昂的这道视线,却始终没作答。“我想继续留在坦卡特,虽然我在这里一无所有。”“之前好像从没见过你,不是本地人吗?”“嗯,赛莱斯塔听说过吗?莱茵河畔的一个小城镇,我是在那里出生的。”顿顿,里昂又说:“十五岁那年,我就离开赛莱斯塔了。先后去过圣迪耶、维尼奥里,当然,也去巴黎走了一趟。”里昂笑了笑,像是在怀念巴黎城醉人的都市风光。“最后,我才来到坦卡特。”“十五岁?就你一个人?”“是啊,准确的来说,我是离家出走。”“为什么?”犹豫片刻,里昂才缓缓开口道:“我的性取向让他们蒙羞了,再说,我从小到大都家里多余的那个人。我其实尝试过给他们邮寄明信片,等了半个月,一封回信都没有。”安德烈不是太能理解里昂的这番话,但他的想法听起来真是消极。“你或许应该回去。”“不,不要。”里昂有些激动。“……我不想回去,就让他们认为,我已经被德国人处死了吧。”帽檐矮了几分,安德烈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是你的心里话吧?你看起来很悲伤。”“安德烈,说真的,我从没想过我能活到现在。从那个人间炼狱里幸存下来……”偏头,看向安德烈按在肩部的手,没有犹豫什么,因为明白像这样的时机不多,里昂抬起手,覆了上去。手背一暖,转而被握住。起先,安德烈根本没反应过来,只是里昂越握越紧,微凉的指尖滑进他的掌心,暧昧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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