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正纹也冷笑了一声说,早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倒是劝你说大话时小心舌头。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一句话,趁早离开范正章,别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否则会遭报应的。
我从不干伤天害理的事,说完这句话,阮蓉好像突然得到了什么启示,声调伶俐尖锐无比,她带着几许兴奋,几许得意,毫不服软地说道:
倒是你范部长,在官场上更应该记住这句话,干伤天害理的事,会遭报应。
双方的电话几乎在同一时间挂断。这时墙上的挂钟突然当当一阵响,已经正午十二点整。在铃声响过之后,范正纹的脸上一瞬间泛出一片黄色,仿佛秋后枯干的落叶颜色。
《尘世浮生》50(1)
自从范正章向孙梅正式提出离婚以来,他便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局面。除了办公室和单位,他几乎在所有亲人之间都成了一只过街老鼠,不论谁都要数落和指责他。而年老的父亲竟在星期六的黎明,风风火火带着一只破旧的黑提包,在农场保卫人员的带领下,一脚踏进了他的卧室。
范正章睡眼惺忪,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当老爷子从提包里一把掏出祖上留下的破烂家谱时,他才明白,父亲是为了他的孙子和香火而来,确切地说是为了他的家族,来与他战斗了。
范正章简直烦透了,先是姐姐与他吵翻了,然后是阮蓉向他告了一状,现在又是父亲。于是,他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说,爸爸,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跟着瞎掺和什么?
老爷子没说话,却一弯腰从旧提包里掏出一只扫床的笤帚,然后不顾年老体衰,一蹿而至范正章身边,没头没脸地将笤帚雨点般砸在范正章的身上。范正章左右跳着,躲着,却还是被打得龇牙咧嘴。直到范正章忍无可忍抓住笤帚,与老爷子对峙起来,这场殴打才告一段落。
老爷子誓死不松笤帚,范正章却拼力争夺,俩人一时形成难分胜负的拉锯战。老爷子显然还没打完,气没出完,因此坚决不松手。而范正章挨打受疼不要紧,关键是怕周围人听见,因此势在必夺。在俩人各自不同的心态下,这把笤帚的归属最终只能看谁的力气大了。范正章被迫无奈,终于扭住老爷子的胳膊,将笤帚夺了下来。
在老爷子被范正章扭住胳膊的时候,他一下子感觉腿上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一倾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畜生‐‐陈世美,你竟连我都敢打了。老爷子坐在地上,连气带喘,恨不得年轻几岁,痛揍他一顿。就像儿子小时候淘气时揍他一样。今天在他奋力与儿子打斗的时候,他深深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已经管不住这个儿子了,不管是体力上,还是精神上,他都已经失败了。他坐在地上,看着满脸恼怒的儿子,一下子觉得孙子和香火是彻底保不住了,从此老范家的香火便要断送了。痛在心中,老头开始毫无顾忌地为即将失去的孙子号啕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叨叨着:
我的孙子呀,你可不能离开老范家呀!
听着老爷子可笑的哭声,范正章又气又急,只好一面拿出一条毛巾捂在老头的嘴上,以降低声音,一面半哄骗半吓唬地说,爸,爸,你快停下哭好不好,这是单位,旁边好多部下,你不怕别人笑话吗?再说,如果这事闹到单位,我这个场长非得让人给撸掉不可。
老头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的泪水却还在流,他显然非常害怕儿子的官丢了。但转念一想,如果孙子丢了咋办?比较起来,他觉得孙子还是比儿子的官要紧,于是又哭了起来。而这一次哭声里增添了更多无奈和伤痛,尤其是对儿子官职的可惜。在他痛心孙子要被人带走的时候,想起儿子说的闹大了官可能丢的事情,突然转过了弯,暂时停下哭声,大声质问起来:
你既然知道事情闹大了可能要丢官,那为什么还要离婚。这说明你不在乎你的官。既然不在乎,那么我就要让人知道你是个陈世美。
说完这句话,老头像找到了什么高招一样,突然兴奋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一面嚷着说,只要你不答应不离婚,我就到院子里喊,喊你是个陈世美,刚当官就要休妻。
老头说到做到,看到范正章皱紧眉头,不吐一字,立即扭身向门口冲去,嘴里开始高呼,大家听着,我是……
范正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闹,搞得顿时头皮发麻,下意识中一步蹿至父亲身旁,将手中的毛巾迅速捂住了父亲的嘴,然后连拉带拖地把父亲拉到卧室,哭丧着脸说:
爸爸,我求你了,别闹了好不好,我不离了,不离了,还不行吗?
一听范正章说了软话,老爷子顿时破涕为笑,连个过渡都没有。
真够没素质的,老东西,不折不扣的清洁工德行。在那一时刻,看见父亲这副嘴脸,范正章不由得恶狠狠在心里骂了起来。
老爷子没有听见范正章的心里话,因此并不计较范正章心里对他的看法。他兴高采烈地说:我劝你好好跟孙梅过日子,管好我的孙子。否则我跟你没完,你记着。
我记着!我记着!范正章心里想的却是,我记个屁!我就不记!
老爷子看见范正章顺了毛,一时间完全忘记了刚才对儿子无能为力的感觉,做父亲的威严又重回身上,然后以老子的架子,开始了语重心长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