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
沐纯叹了口气:“有段时间我甚至放弃了。亚洲西部那场战役到来的时候,我的父母死了。那时候我记得他们正在进行‘清场’,要把还活着的人都杀掉。他们的子弹像是雨点一样穿透人们的身体,我不认识那些人,我那时候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莫名其妙地就要杀了我,所以我要装死。
在混乱而肮脏的死人堆里,装死是很十分容易的,因为有枪的人也懒得辨认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死人实在太多了,那几天真的是血流成河。那个时候我想,如果我不是一个‘人’就好了,也许我是一条饿极了的疯狗,那样我就可以直接吃掉那些死人的尸体来苟活着。
我那时候是真的想那么做。但是四天以后,当那座城市彻底变成了一座‘死城’的时候,我从堆积如山的尸体中爬出来,一个人在全是尸体的、却空荡荡的城市大街上行走的时候……”
沐纯顿了顿,小玫瑰看向他。
“我看到了我的哥哥,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泡在肮脏的淤泥和血水中,已经开始腐烂。”
小玫瑰为他感到难过,但同时,他的脑海中似乎也出现了一些画面。不是沐纯讲的e区或者是亚洲西部的战场,仿佛就是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他好像也见过沐纯像自己描绘的景象。
他替沐纯守着这片亡灵地的这些年里,沐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来,带回来一些尸体或者骨灰。小玫瑰就会从沉睡中醒来,帮他一起寻找能够用作石碑的东西,打磨好,立在这里。沐纯教小玫瑰写字,也许是他天赋异禀,小玫瑰学得很快,他会在沐纯不在的时间里,在那些石碑上刻上一些字。
无聊的时候,小玫瑰会去沐纯建造的房子里看他从“外面的世界”带来荒漠的书,于是他学会了打磨不同样式的纪念碑。
沐纯有时会出去很长时间,也许是几年。小玫瑰有一天突然很伤心,他坐在石阶上想独自难过,总觉得沐纯好像不会再回来了,那样的话,碑林里就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也许自己也需要一个小小的纪念碑,但是自己不像逝去的亡灵一样伟大,所以就姑且造一座小小的方尖碑吧……
久而久之,积少成多,这里形成了一座庞大的碑林。
每次沐纯都会跟他讲一些“故事”,是关于这些亡灵的故事。虽然有些故事玫瑰听了不止一遍,但是每次他都像是第一次听这些故事,因为每一次,他都会更加难过。
莫名的难过,仿佛自己也亲身经历过战争一样。
但是应该不可能,因为那个时候,自己还只是一枝没有自我意识的玫瑰花,或者就是一粒还没有发芽的种子。他在诺贝利的辐射中变异,那时候这里应该还不能有一个活物。
“哥哥死去的时候,我想大哭,但是我不敢出声,我怕有人再找过来。所以我费劲力气掰下了他的一根手指,想要带回诺贝利——我们出生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用五年的时间,穿越过一个个战区,带着哥哥回到诺贝利的。
这些年过去了,我甚至记不清人类究竟是为什么而战,战争最初的目的是什么?目的达到了吗?到底是不是已经彻底失控了呢?那些最初作为发动战争的理由,现在还成立吗?”
“我真的太喜欢和平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到一千年前,那个时候真的很棒,人们都有事情可做,而不是放下一切去躲避战争。”
男人顿了顿,望着远方说:“但如果有人觉得战争很酷,动不动就开打是一件多么有底气的事情……那一定是他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至少……他们没有处在漩涡的中心。”
男人又自嘲地说:“前二十年战争遍地开花,到处都是漩涡的中心,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都没有了……现在非常安静,太可怕了,像一部恐怖电影。”
沐纯已经很久没提过这些悲伤的往事了,听着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小玫瑰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
小玫瑰听着沐纯说自己从西方徒步回乡的故事,想起了沐纯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你看吧,生命就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你说他顽强,但是弄死他只不过需要几秒钟,但你要是说他脆弱,他却可以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坚持大半生。
小玫瑰敬佩这个人类,因为没有粮食的时候他会自己种,种不出来的时候他会去流浪,在一座座“等待之城”中寻找和自己一样的人,直到那些人消失,然后再也找不见。
“我每天都在做抉择,但是无论怎样,我都生活在无穷无尽的漩涡里。”
沐纯的双目空洞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