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杳一下子就停下来,没再说傻乎乎的话,呼吸着,头慢慢垂下去。
他说:“当我讲些傻话,你会帮我保密的,至少这一点你值得信任,对吧?”那一刻,他竟然笑着,一个字也喊不出来了。
次日太阳很烫,坐在马车里依旧燥热难当。周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或许没有,只是堵得很。车的颠簸到河际止了,有人挑开帘子让他下去,他也就木木地下去,外头列着一队侍从兵,严肃的神情。
“回去了——”周杳竟然看见了自己儿时的乳娘,其实已有十几年不见,可乍一见面便认得。他下意识地后退,故乡,故乡的味道扑面而来——那一刻空气里汹涌奔腾的是什么,他一瞬间就了然了,深切地明了了,世界好像在倒转。心里有谁在喋喋不休,原来不想回去,一直不想,恶狠狠地排斥着那一切,沼泽的臭气挥之不去——可他一下子就冷静下来,微微一笑,行了礼:“见过柳嫂,久不见你,都快认不出来了。”
柳嫂和其他的人先上船,周杳眺望着那道河边坝子,目光冻结,滞在那里好长时间不动,好似出了神。
周杳转过身,看见了那个戴面罩的人,笑容就开花了,他安安静静地道:“我前几天在想,到了和你告别时,我要说些什么。现在我晓得了,那些话,不必对你说了。我十七岁,再不夺权来不及。我是时候该做我自己的事,太晚了不好。”
江海潮还是那样笑着,没心没肺的样子,漠然得很。
周杳心里忽然痛了,没有来由,他想他爱着这样一个人,神态毫无破绽……这样一个人……爱着他,总是抱着该死的期望,再破灭。
周杳咬牙,冲上去,在所有人视线的死角用尽力气拍打着江海潮,果然即使下重手也听不到回音,闷的。周杳落不下泪来,压低了声音控诉,“我不会忘了……不会忘了……是你□□了我……我会报仇!我会回来!你要等着我!”
他掐着自己的脖子,微微笑了,血漫到了嘴里,咸咸的,泪水一样。
自欺欺人的宣告完毕,周杳跑开了,没再回头。周杳从那一刻把绑在自己身上的风筝线交给了一个永远不会被触动的人,开始诅咒般的飘零,不知取名为什么的怒火,在冰凉中燃烧。
持续地烧。直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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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明白,我离开你那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是假想里的开场白,周杳一直以为,自己会对那个人这么诉说,可每当开口,却被悄悄更换成了不知原因的哑然。十二年了。日子原来这么容易过去,又如此难捱,就像是停止了一样,而凋零的回忆,反而将过去的空缺都补上,比刚刚经历过还要真切,叫人无奈。
江海潮在笑,他的面孔苍白得像鬼,笑容却是极其讽刺的模样,夹裹着容易让人误解的温情。他和十二年前的他又不一样了。他又似乎没怎么变呢。光影重重,周杳看着他觉得恍若回到了初次见他那一刻,那日若要顶撞,再来一次就不是“你不要碰我”,而是要怎么肆意怎么骂,骂得再痛些,再狠些。
他的笑真好看。心里的瞳孔仿佛不忍看地闭了一下。
周杳怔怔地看着江海潮,看了半天,想露出一抹笑来,却发现被野心控制太久,连笑也不会。便木讷地,平淡地开口,开口一长句自己也没有预料的话,“其实我的确无理取闹得太多了。”
江海潮的眼睛划过周杳的脸颊,在凝神间捕捉到一丝清澈——他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肯定地判断:“你哭了。”
周杳木然的眼角的确划过了什么,他自己是知道的,心底在偷偷说,别指出来,别指出来,求你呀。他到底是听不见别人的心,还是一语道破。
“看来你是真的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值得吗?”江海潮静静地凝望着他。
这里很安静,每说一句话回音倒比讲的话要大,心里也有触动,似余震。门外孩子与侍卫交谈着。“为什么不能进去?”“丞相和那人在里头——你把东西放这吧,到时候我送进去好喽。”“不!让我看看他!偷偷的不会是想杀他吧!我早知道你们不怀好意,当初就是你们抓他的,你们要折磨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