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国尚法,他作为博士仆射,在博士之中地位最高,自是来自法家学派。
可那儒家的淳于越却始终与他在多个看法上过不去,如今竟然还在这等重大的场合当众拆他的台。
更过分的是,意见向左、相互拆台也就罢了,怎得还升级到了忠与不忠之上?
岂能不让他气愤!
殿中的气氛霎时因为此二人而尴尬了起来。
梁儿默默敛头叹气。
这又是一场郡县制与分封制、法家与儒家的对峙。
彼时天下初定,李斯驳回王绾的分封之请,首次提出以郡县治国,将大权掌握在皇帝一人手中。
中国的历史也从此由奴隶社会踏入了封建社会。
如今郡县制已经施行了近十年,在这期间一直内政平稳、国泰民安,可世间不肯苟同此制之人仍旧数不胜数,其中大多都属较为守旧的儒家学派。
时至今日,海内大治之时,分封制便又被这些不气不馁的儒生给搬了出来。
“儒”和“法”的矛盾也随之激化到了最高点。
赵政本就倾向法家,而淳于越的眼力又如此之差,竟选在这么欢闹的酒宴之上提及此事,他虽觉扫兴,但身为皇帝,却也无法视若无睹。
他止了乐声,正襟端坐,眸色微沉,问向席间众人:
“你们觉得,淳于越所言可有道理?”
当初最先提出郡县制的是李斯,今日他又刚刚升任大秦左相,这一天还没过去呢,就跳出个儒生来想要推翻他早前的政策,这是何等打脸的行径,李斯怎能安然忍下?
还未等别的人有所反应,他便腾的站了出来,施礼道:
“陛下,五帝的制度并没有被代代效仿;夏、商、周的制度也不是一代因袭一代。每一个朝代都是凭着各自的制度来治理的。并不是他们故意要彼此不同,而是时代变了,情况也自然不一样了。现在,陛下创出更胜于前朝的万世之功,这本就不是迂腐的儒生所能理解的。况且淳于越说的都是些商、周的旧事,那两代早就已经灭亡了,哪里还值得效仿?”
说到此处,他鄙夷的挑眉斜瞟了一眼淳于越,见其面色不甚好看,便又转向赵政道:
“从前诸侯纷争并起,各国朝不保夕,所以才会重金招揽游说之士,以求立国保家之法。可如今已天下太平、法令归一,百姓在家就该致力于农工生产;读书人就该专心学习法令刑禁,如此才可使国家长治久安。而现在,儒生们不以今人为师,却非要效法古人,还以此来非议当世,惑乱民心。臣以为,此才是不忠之为。”
方才淳于越直攻周青臣纵容郡县制是为不忠,就等于是暗骂提出郡县制的李斯是奸佞之臣,故而李斯的话也并未完全就事论事,而是更为直接的指名道姓将幕后的整个儒家学派全都一拎而出。
在场的儒派之人刹那便躁了起来,其余不相干的人等也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这下李斯可是真的怒了。
梁儿亦是暗自摇头。
淳于越这个人,虽说学识颇丰,但怕是智商和情商都太低了些,非要选在李斯新任左相之时挑衅其权,着实不甚明智。
这般一闹,岂不刚好给了其一个杀鸡儆猴、排除异己的机会?
这一关若是过了,李斯便可以瞬间建立起威信,大权在握,更胜之前的左相隗林和昌平君百倍。
而在历史上,他也确实做到了如此。
眼见以李斯为首的法家和以淳于越为首的儒家已是怒目相向,马上就差在他苦心筹划的酒宴之上指着鼻子互骂打起群架了,赵政被他们这些不省心的扰得头痛,眉心跳了跳,唇角紧抿,又合眼片刻,终是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来。
他缓了缓,道:
“秦已尽收南北之土,海内归一,是为大喜之事,今日不吵这些政事可好?如果一定要说……朕倒是有一事想要与众位商议。”
闻此,满座皆静,齐齐举眸望向赵政。
赵政薄唇微勾,素来幽冷的深眸之中,此刻竟有暖意隐现。
“朕自冠礼亲政以来便一直没有立后。从前总是觉得时机差了些,不过近来,朕觉得,立后之日应是将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