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命竟是你用如此沉重的代价换来的……我……情何以堪?……
院中,赵高背着身滞了许久,终是再无言语,敛了双眼,缓缓举步,黯然离去。
他能清楚的听到身后梁儿低低的泣音,可他却不敢回头去看,亦不敢想象她悲伤的模样,只能硬起心肠独步向前。
因为他怕一旦看了、想了,他便再也忍不住会奔去她的身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而一旦触及她的身子,他也便再也无法自控,定会做出令她憎恶之事。
那时,他该如何面对她?如何面对先皇?如何面对自己?……
又如何……还能甘心放手这锦绣繁华的人世?……
扶苏一踏入家门,就隐隐听见了梁儿的抽泣声。
他瞬间心忧如焚,放下弓箭直奔哭声而去,竟是在膳房一处黑漆漆的角落里找到了抱膝团坐、抹泪揉眵的她。
“梁儿!你怎么了?”
扶苏连忙上前,抬手便想要帮她拭泪,却又滞在了半空,犹豫不绝,终是扭不过“礼数”,将手放下。
“怎么突然哭得这般伤心?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他柔声细语,仿佛声音稍大一点,就会伤到眼前素白的小人儿一般。
梁儿稍稍抬起一点头来,肿着一双红眼喃喃呜咽:
“是我不好……对不起……”
扶苏从未见她在自己面前哭得如此可怜兮兮过,就连唇也咬破了。
他心头狂颤,霎时想到自己也曾将她的唇咬伤,而他甚至……至今也未有勇气跟她道歉……
他心情复杂,再顾不得什么君子之礼,双手将她的泪颜捧起,疼惜的嗔怪:
“傻瓜,你哪里不好了?”
可梁儿似是听不到般,只泪流不断,重复低喃: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不好,害你没了皇位,害你失了亲人,害你丢了家国……
她在心里反复念着,可就是不敢说出来。
扶苏已是她与赵政在这世上唯一的牵连,她害怕如果让他知道,他会恨她,用同赵政一样的面容来恨她……
那样的痛,她再也负荷不了了……
她如此模样,扶苏着实万般心疼,轻轻替她擦了泪水,也不再多想她是否会不愿,就展臂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瘦弱的肩头,低声劝道:
“梁儿,你听我说,无论你想到了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再在意了。往后世间诸事都与你我无关,我们两人就好好做我们的闲云野鹤,过轻松的自在日子,安安乐乐、潇潇洒洒……可好?”
不知是否是因为心中有愧,只这一次,梁儿没有闪避,就这般全然依着扶苏靠在了他的怀里。
她缓缓闭眼,便又有几滴泪悄然而下。
扶苏,你不知道,那并不是“过去的事”,而是……还在进行着的事……
赵高刚一回到咸阳,便有人前来通传,说是公子子婴斋戒已满五日,请他以左相之身份亲去斋宫迎立新王入宗庙。
赵高换上相服,打理好仪容,便只身前去,可一入宫门他就被数十人团团围住。
他微怔,复而隐隐一笑。
想不到活了五十几岁,最宁静踏实的瞬间竟然会是这死前的一刻。
他的梁儿姑娘不会再寻短见了。
他虽无法永伴佳人,但佳人可以永在,他也算知足。
他释然,握紧了手中的木樨锦囊,缓缓闭眼,毫无挣扎。
直至他被乱剑刺死,子婴才自殿中而出,众侍卫瞬时收起手中长剑,齐齐闪避至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