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马客跟寻常商旅不同,便是主家在入夜后也多半会跟帮佣一同睡在骡马市的牲口圈旁,看着自家的骡马不给别人顺手牵走,这时候进骡马市,总能找到人。骡马市里却是比想象中要热闹,还没有走进骡马市的木栅栏围子,就听见里面的喧哗声,林缚他们走到大门口,看见里侧角落暗沉沉的都是人影,争吵声不断,杂着驴鸣马嘶,听不清里面在争吵什么。看见有人从里面出来,赵虎拦住那人问:“狗子,里面什么事?”“赵虎大哥啊,秀才爷也在?”那人借着灯火见是林缚、赵虎,停下来解释道,“三个外乡人,牵了十多匹好马来卖——你也清楚,乡营就缺好马,二公子知道消息,打马就赶了过来,要将这些马都包下来。这外乡人只肯出售五匹劣的,说是其他马都是江宁那边客人约好的,要送到江宁去,不肯卖。那些马看了真让人眼馋,有几匹马,牙口、骨骼、皮色都好,留下配种也合适……”“你懂什么马?听别人嘴里说的吧,”赵虎打断那人,问道,“不卖拉倒,怎么又吵了起来?”“嘿嘿,”那人摸着脑袋嘿然而笑,说道,“他们想不卖,也要二公子不买才行。再说那马真好,我就是不懂马,听着马脖子嘶叫得脆亮,也知道是好马,二公子那更看得明白啊。二公子让那三个外乡人说价,他愿意再加价三成。你们说呢,人行千里就为求财,二公子加价三成,那三个外乡人还不同意,可不是不识抬举吗?这三个外异人骨头真贱,还真是死活不松口,二公子加价六成,也不行。二公子都给气糊涂了,袖手而去,赵能那厮领了些将三个贩马客堵在里面,今天是要他们不卖也卖!”“什么叫贱骨头?什么叫不识抬举?”赵虎一巴掌朝那人后脑勺扇过去,“人家不为财毁诺,在你眼里就成贱骨头、不识抬举!”赵虎在上林渡还有些威信,那人捂着给扇疼的后脑勺,讪然笑着说:“他们不是外乡人吗?这年头不欺负他们欺负谁?”又讨好的问林缚,“秀才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林缚不动声色,只说道:“进去看看再说。”他也知道听出别人对他称呼的变化,以前别人都喊他“秀才”,这次回来乡里要么喊他举人老爷,即使以往熟络的也会称呼他“秀才爷”。二公子林续宗不在骡马市里,是赵能领着乡营的二十多人将三个外乡人堵在里面,林缚走了过去,看见赵能正揪住一个外乡人的领口大声嚷嚷:“既然不卖马,却又牵进骡马市来,当上林渡的人好消遣?”却是要激怒这几个外乡人先动手好有更好的口实。林缚不管三七二十一,挤进人群里,揪住赵能的领口,一巴掌扇过去:“你小子在这里,找你半天了,你当我将白沙县的事情忘了。”这一巴掌又响又沉,直接将赵能打蒙了,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响。卷二东阳豪族杀人意林缚挤进人群里,扯住赵能的领子一把拖出来,一巴掌又脆又响的打在他的脸上。赵能看见林缚从暮色深处气势汹汹的冲进来就有发愣,给他这一巴掌更是直接打蒙,眼冒金星、耳朵给扇得嗡嗡的响,捂着火辣辣痛的脸直愣愣的看着林缚。白沙县劫案早就传遍上林渡,不管赵能如何为自己辩解,在外面林缚为主、赵能为仆,林缚在外下落不明,赵能独自逃回来却说林缚给劫匪杀死,这就是无法饶恕的过错。这一巴掌打得赵能百口莫辩。那些个给赵能领过来堵外乡人的乡勇以及骡马市里围观的村民也发愣的站在那里。那些个乡勇、村民并不知道昨日林家大宅里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们起先都以为林缚回来林家会替林缚出面责罚赵能,等看到赵能在二公子鞍前马后蹦跶得欢快,又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林缚即使考中举人在林家眼里仍是个地位及不上家生子的废物,哪里想到这个一向胆小懦弱的林秀才会亲自来找赵能的麻烦,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扇了赵能一记响亮的耳光。看着林缚拽住赵能的领口将他往外拖,众乡勇及围观村民看了也不便上前将林缚拉开,只有几个平时受过赵能恩惠的乡勇在边上劝说:“秀才爷,赵能得罪你的事情是不是先缓一缓?他正替二公子办事呢,二公子还在隔壁等信呢。”“他在替二公子办事?他这个奴才,弃主逃生,逃回来也就罢了,竟然为了逃过责罚,在背后编排我,他有什么资格替二公子办事?”林缚问道,“你们倒是问一问这个奴才,他还有什么脸替林家办事?”林缚一手拽住赵能领口、一手抓住他肩窝,抓得很有技巧,赵能只觉得呼吸困难,想挣扎又生不出半点力气来,哪里还给自己辩解。其他人都愣在那里,总不能说二公子袒护赵能吧,再说林缚最后那句话挑明这是林家内部事,他们这些小喽喽哪里还敢啰嗦林家的内部事情?倒是有两个机灵的悄悄退走去找二公子,其他人也顾不上围逼贩马的外乡人了。※※※二公子林续宗在乡营等着赵能将那几匹好马强买过来,没想到会有人跑过来告诉他赵能给林缚在骡马市里揪住打了一顿,他心火直窜脑门:“他吃了豹子胆!”朝报信的人踹了一脚,骂道,“你们这些废物,就看着赵能给个软脚虾欺负!”将寒衣披上,带着两扈从抬脚就往骡马市而来。骡马市这边,光线昏暗,驴鸣马嘶,一股子牛马尿骚味扑鼻而来,林续宗皱着鼻子,走将进去看见赵能跪在地上而林缚一脚踩在赵能的肩上,满肚子邪火无法发泄,抡起老拳就朝林缚的脸上打过去:“你娘的吃了豹子胆,敢来乡营惹事!”林续宗这一拳邪火极盛用上吃劲的,没想到林缚闪过去,他整个人收不住手往前直冲去,林缚身子闪开时,不经意的提了一下膝,顶在林续宗的侧肋上。林续宗衰嚎了一声,但他整个人跌势未止,其他人想搀他却来不及,他一头撞在马棚柱子上摔倒。头撞柱子上倒不疼,直接侧胁痛得直吸气,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给林缚踢上一脚,只当是凑巧,但是痛得厉害,心里也愈发的恼火,手撑地想站起来,却觉手撑处热乎乎的粘稠,低头看去一堆马粪就在柱子边没有给及时清理掉……“二公子,你是做什么?”林缚冷眼盯着林续宗,“二话不说,冲过来就给我一拳,想仗着本家欺人不成?我林缚哪里得罪过你?”“日你先人,你娘给狗日了,老子要在这里买马,你他娘的过来坏事,老子不打你打谁?”林续宗发恨的拿绸袍子下摆擦手上的马粪,恨得不顾一点厮文,见扈从过来搀他,恨骂道,“你们不把这绝户子抓起来丢河里去,难道看着他在这里发疯?”他话音未落,看见眼前寒光闪过,还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脖子上冰凉刺痛,已经给林缚拿刀架在脖子上了。“二公子,我敬你是本家少爷,刚才已经忍让,你却出口辱我先人,我今日便是杀了你,也不过是削去功名、流放充军而已,”林缚一把揪住林续宗的发髻,冷冷的说道,“我林缚做了二十年的软脚虾,你也看不起我。你有胆再辱骂我先人一句,你看这刀会不会再往前切三分?”这一刻的震撼力要远远强过林缚刚冲进来扇赵能巴掌那一刻,在场的乡勇、村众就看着给林缚杀气腾腾的拿刀架在林续宗的脖子,一齐的退后半步,就怕林缚一冲动真将二公子给宰了。林续宗人高马大,但是发髻给林缚拽紧,右膝跪地,膝盖弯给林缚一脚踩住,想挣扎都挣扎不动。谁都没有想到二公子指使赵能领着人强迫外乡人卖马眨眼间会演变这样火爆的场面。除了林氏阀主林庭训,二公子林续宗便是上林渡的吃人老虎,何曾见过有谁敢在上林渡忤逆过他,谁能料到会是众人眼里最没有胆识的林缚凶悍无比的拿刀架在他的脖子逼他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