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她和准儿就在这桥上骑双人自行车,准儿撒娇偷懒,只顾悠哉的坐在车上看风景,嘴上娇滴滴的说,老公加油老公真棒。思元蹬得满头大汗,咧着嘴大喊,遵命老婆。身边的女人冲她粲然一笑,思元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那时天空碧蓝,风轻云淡,阳光正好。
一根烟燃尽,思元在栏杆上站了起来。
刚好一位骑车的陌生男子经过,男子立即大声警告:“喂,那位美女,快下来,那里危险。哎哎……你……你要干嘛……喂……”
思元回头看了他一眼,对男子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的,纵身跳了下去。
陌路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位女孩,短发俏丽,眉清目秀,大眼睛,浅浅的双眼皮儿,穿一身黑色的连衣裙,小腿洁白修长,她迎风矗立在夕阳之下,像迎风起舞的精灵。
她只回头看过他一眼,只消一眼,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她的刹那芳华,他将永世难忘。
如此风骨的女子,一言不发的就从自己眼前跳进长江里,香消玉损。
那是思元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穿裙子,她希望下辈子自己能做一个正常的女人。因为这辈子,她活得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陌路男人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慌忙抛下自行车,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滚滚江水之中,起初还能见到一片黑影在浑黄的水面浮浮沉沉,一两分钟后,就被彻底吞噬,再不见踪影。
他这才回神,嘴里啊啊大叫,浑身发抖的摸出手机来报警。
打捞队来了,专业潜水救生员也来了,附近的渔船也自发赶来帮忙,江边警笛骤响。
但是始终一无所获。
三天后,思元的母亲跪在女儿的尸体旁边哭得几欲晕死,她几番情绪激动过度,欲冲入长江,幸而被亲人拦下。思元早年丧父,思元与母亲长年相依为命。如今思元也走了,剩下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母,彻底失去了生存的渴望。
其母三番五次的发出尖锐的哀嚎声,统统吞没在长江畔滚滚波涛与渡轮的汽笛声里。那场景悲凉之极,令在场众人无不抹泪。
生歌伏在向小园怀里,两人也是泣不成声,几乎不能站立。
生歌不停的哭喊,思元临终前那些话,她该警惕的,她为什么没有听出那是遗言,生歌自责得不能自已。
向小园这才明白,以前那些我爱你你不爱我,附庸风雅的惆怅,与丧失亲人之痛比较起来,浅薄得简直不堪一击。
她甚至不敢闭眼,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出现思元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和她英气爽朗的笑容。
犹记得高中住校那会儿。大家都知道思元是同性恋,同一寝室的女生都防着她,仿若被她看去一眼,就是被占了莫大的便宜。
而旁人看她的目光不是鄙夷就是好奇。那些曾经对她甜言蜜语山盟海誓的女人,也仅仅将她当成一个可以带出去在朋友面前炫耀的玉面潘安,却每每在与她赤果相对时吓得折慌而逃。
放荡不羁只是思元的外表,没人看得见她的内心,她的内心孤独敏感脆弱,并且不堪一击。
魏新准面容呆滞,迎风伫立在土坡高处,茕茕孑立。思元尸身之上穿戴的裙子,正是魏新准留在她家忘了取走的那件。
向小园那时候抬起眼,恰好看到准儿站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她消瘦的双肩不停的起伏,她脸上隐约似有泪痕。向小园突然控制不住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生歌抬起一双泪目惊愕的问:“小园?”
向小园没说话,她轻轻的将不能站立的生歌安顿在一个大块的鹅卵石上坐下。然后她大步走到准儿面前:“我要是你,我就没脸出现了。”向小园面无表情的说。
不等准儿开口,生歌突然发了狂一般冲过来,那个娇弱如林黛玉的生歌,那个连脏话都不会骂的生歌,竟抬起手就是一巴掌,“这巴掌是思元的!”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再反手又是一巴掌,“这巴掌是小园的!”
准儿被打得一个酿跄,瞬间跌坐到地上。她没做任何反抗,她嘴上不停不停的低喃:“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说对不起,她再说不出任何话来。她的手指深深扣紧沙地里。
向小园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不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你给我的那一巴掌我不去计较。但是,你欠思元的,欠思元母亲的,你下了地狱都无以偿还!”
一颗颗晶莹的泪,源源不断的滴落到石缝间的杂草上。她竟也是如此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