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大家渐渐相信,不是初代欲主选择了鬼主冥宵,而是鬼主冥宵选择了鬼欲章台。“君先生!”我转头看去,四君师安浓与言洛站在左侧殿,一个儒雅高洁,一个端持有礼。“安先生、言先生!”我亦回礼。“君先生这么晚还来祭拜鬼主吗?”安浓问道。安浓此人,总是带着和煦的微笑,让人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仁慈良善。我朝他们走去:“是啊!顺便来瞧瞧二位。”言洛瞥向一边,倒是安浓接我的话:“不知君先生有何吩咐?”“不妨坐下聊?”我提议。安浓则笑着领我从大殿角门出去,到了一件小罩房里,捧了茶来。落座后,我开口道:“上次我入鬼欲深渊,看见了除夕先生,实在好奇,所以特来向二位讨教一番。”安浓与言洛互看了一眼,有些为难。我倒没有催,反而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你想问什么?”一直对我有着戒备心的言洛忽然发问。“除夕先生是哪里人?”我说道。“不知道。”言洛答,他从前与除夕向来亲厚,应当对除夕的事了如指掌。我浮了浮茶叶,缓缓地说:“原本四君师在徒儿十六岁之后才会退居冥宵大殿,可上一代四君死得太早,欲主不得已才让年仅十岁的云鸾公子与其他三位一同承四君之位。若峋仪公子长命些,除夕先生借物私用后,当有十年安稳时光,可惜了……”每一代四君都需同时承君位,而只有等到上一代四君全数凋敝,才会有新的四君继承。峋仪就是上一代四君中最后死去的。我看见言洛斜望着窗外,极力掩饰着心中的不平。我相信,对于峋仪的死,言洛心中必然有另一番看法。安浓则不动声色,瞧不出他在想什么。言洛在除夕入鬼欲深渊后,常年与这样的人为伍,也真是难为他了!言洛的性格与他的徒儿完全相反。若非事先知晓,必然会觉得风荷是安浓教出来的。许久,安浓开口道:“可能鬼主听多了言洛诉求,对除夕多有庇护,也未可知。”他这话,在场谁也不信,却又无法辩驳。否则,如何解释除夕入生祭台五年还未魂飞魄散?意料之内,不管是安浓还是言洛,都不曾信任我,我若再问其他,也无果了。离开冥宵大殿时,我回头望了一眼鬼主金尊掌心的焰火,觉得它与星木枝干里的光点很像。出殿门,在通往浣魂苑的小径上,有一个身影等在那里。“云鸾公子。”我轻声喊道。“问出什么了?”云鸾说。看来他早就看到我与安浓、言洛见面,并肯定我是去问除夕先生的事。“没有。”我如实回答。“想来也是。”云鸾说道,“从前,我也问过言先生,只是无果罢了。”“除夕先生是哪里人?”言洛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也许云鸾会知道。云鸾想了想,说:“与我同样,是外面来的。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猜想,除夕先生久久不去,是否因为体质特殊呢?”我猜测到,既然嫂嫂可以因为体质特殊而不被鬼怪分食,除夕或许也有这样的原因。云鸾笑起来,说:“他不过是个普通人,哪有什么特殊的体质!”五日后,我收到一封秘信。内容不多,我匆匆看完,意图烧毁之际,纸上的字骤然消失,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除夕来自陈国,与巫族重别山相去甚远,除夕也就更不可能是姒人。台禁术,一旦发现有人私自用此法,必处重刑。“先生记挂好友,难免会在无意间弄丢一些东西。”我慢慢地说着,言洛的眼神越来越紧张。“你想问什么?”“除夕先生久久不去,我猜,是言先生之功。”言洛双拳紧握,心中必定挣扎。终于,他抬头看我,说:“峋仪公子死后,我就知道除夕要进去了。他进去之前,我在他的饮食中混入了露汤子的眼睛,一对赤色露汤子。”看来我曾经想要让薄情替我做的实验倒不必再继续了。露汤子守护历代欲主牌位,多多少少会染上历代欲主的气息。露汤子生性温和,从来和睦相处。只有杀害自己同伴、吞食同类的露汤子才会变成赤色,且只有同为赤色,才可能生下同色露汤子幼崽。露汤子生长极慢,想来,风荷捡的那只幼崽,其父母就是言洛混入除夕饮食中的那一对。而云鸾说他曾问过言洛,却是无果。想必是言洛因此迁怒云鸾,所以才不愿告知。“言先生以除夕先生出处引我前来,想必还有别的事。”我说。言洛垂眸:“峋仪公子之死,君先生是否知道些什么?”我笑道:“不是病故的吗?”“还请告知。”言洛长揖。峋仪究竟是病故,还是被人谋杀,对言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峋仪死后,除夕就要入鬼欲深渊,所以言洛才有此一问。“我能知道什么!不过是当年看见有人摘星木果实罢了。”“是谁?”“太远了,看不清。”言洛垂下眼,说:“原来如此,多谢君先生了。”星木的果实能镇定紫猎,若人吃了,便如睡着了一般,再也醒不过来。从鬼医阁立场来看,也算是死了。鬼欲章台不会为无用之人浪费任何精力。“言先生客气!”我说罢,便离开了。紫衣滩不是什么人都过得去的,摘星木果实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想必言洛此时已经明白,为什么有人希望峋仪死。从前,我曾听过一则传言。说云鸾幼时十分依赖除夕,事除夕如父。云鸾本顽劣,连一同长大的三位兄长都敢欺负,若非除夕耳提面命、谆谆教导,云鸾恐不知收敛,将来长歪了,就承不得君位了。当年幼小的云鸾不知道自己的师傅以后要生祭,便说过,等他承了君位,一定不让除夕先生去冥宵大殿侍奉鬼主。骨焱来了·上又是一个十五子夜,我独坐灯下,等它到来。这一次,没有人陪我。我看着自己撕裂的皮肉忽然闪过一道红光,忍者痛伸手去触,却仿佛触到利刃。那道红光在我的指尖划出一道口子,随后,我看见一个拇指大的虚影探出头来,我伸手去抓,却抓破了自己的皮肉,疼得一阵抽搐。“你在找我吗?”一个声音从胸口传来,细细地、幽幽地。“你是……”我艰难地开口。那个声音却笑起来,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别担心,很快,我就不需要你了!”看来骨焱真的要脱体而出了。次日,兰亭依照我的吩咐,辰时一过便进来了。看见仍在地上染满血污的被子和衣裤,旁边是摔碎的白瓷药瓶……兰亭先是一惊,看着靠坐在床上的我,半晌说不出话来,我朝他微微笑了笑,她立即垂下头,默默地将地上打扫干净,吩咐小丫头送早饭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