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清又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执意留在这,事情会不会变得更好,小老鼠不会死,你也不会受伤。”
沈熙拍拍他的背,方正清不再说话了,沈熙感觉到前襟有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渗入皮肤,在他的心里烫了一块小疤。
他有些手足无措,想了想,只能笨拙地安慰道:“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比你还小一点,那场仗打得很艰苦,我们弹药没了,只能和敌人拼刺刀。”
“你见过拼刺刀没?”
方正清微微摇头,沈熙知道他在听,便继续讲道:“那要比现在的战场残忍得多,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就接着他的步伐冲上去。没有停歇,也不敢停歇。”
“……然后呢。”
“等援兵到的时候,地上全是血与尸骸,有敌人的,也有我们自己的。我举目四望,周围只剩了十几个人。”沈熙停了下:“嗯…你要知道,我们当时那个连,在战争到来之前,也曾有百来号人的。”
“那个时候,也是一起吃饭,一起盼着战争结束,回家该娶老婆的娶老婆,该带孩子带孩子这样。可是后来枪来了,手榴弹来了,大多数人都死了。”
方正清搂着沈熙的腰的手紧了紧,沈熙安抚地轻拍两下,继续说:“当时我就想啊,现在所有站着的人都是带着死去的人的希望活着的。”
方正清抬头:“嗯。”
沈熙笑了,冷硬地面部线条因此柔和了下来,他轻轻将方正清的碎发拨开,露出他水润明亮的眼睛:“生于战场,死于战场,是战士的宿命,无论是小老鼠的死还是万一哪天我也遭受不测,都不是你的错,你用不着自责。”
“这些我都知道…”沈熙看向方正清,他的眼里有山,有漫天的星河,也有沈熙的身影,沈熙听见他说:“可是你……可不可以一直活着。”
方正清说完,有些羞赧,又把脸埋在了沈熙怀里。
一定是夜色过于撩人,沈熙觉得自己关不住心里那头凶兽了,他撩开方正清的头发,虔诚地吻了下去:“嗯,我命很硬的,阎王爷不愿意收我。”
第8章第八章
方正清大抵是被吓到了,那天过后就一直躲着沈熙,沈熙伤好了归队没见到方正清的影子,等着吃饭时间,方正清还是不见踪影,沈熙顺着路找过去,看见方正清在一大群排长班长中间说说笑笑。
沈熙坐在旁边,静静地等一群人散了伙儿,快速跟上方正清的步子。
方正清打水,他就把方正清放到一旁的饭盒刷好;方正清修整装备,他就帮他把弹夹装满,配枪擦好。
愣子悄悄地拽方正清袖子:“小方连长,沈连长惹你生气了?”
方正清:“没有。”
愣子说:“那你理理他呗,我看沈连长挺可怜的,感觉怪像阿黄的。”
阿黄是炊事班养的狗,冬天粮食吃紧,自己的饭都不够吃,更别提动物了。阿黄吃不大饱,就一天天耷拉着脑袋,拱拱这个拱拱那个,指望着有人好心送它点什么。
方正清被他这个比喻逗笑了,拍了下愣子的脑袋:“想什么呢。”
沈熙有点落寞,方正清都不对他笑了,他连阿黄都不如。
这天轮到沈熙和方正清站夜岗,沈熙浅眠,交接班的人喊了一声他就醒了。那人又想喊方正清,沈熙挥挥手,示意他自己喊就行。那人点点头,头重脚轻地去睡了。
沈熙把军大衣穿好,凭着记忆摸过去。月色下,方正清睡得香甜,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
沈熙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还是不忍心叫他,就自己去了。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方正清才一深一浅地踩着雪过来,沈熙怕他摔了,上前虚扶着他。
方正清埋怨他:“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啊”,可能是刚睡醒的原因,他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听起来软绵绵的。
沈熙讷讷地说:“我看你睡得香,想让你多睡会儿。”
方正清哦了一声。
他们身后是没有围墙的营房和高炮阵地,三面稻田,不远处是村庄。
两个人就那么端着枪站着,四处是呼呼的风,未融的雪在月亮的照耀下反射出冷光。
方正清突然说:“其实我是知道当初你放水了。最后一次打靶的时候,你眼睛看的不是靶心。”
沈熙:“……嗯。”
“其实愣子还告诉我,你总把最后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方正清转过头,夜晚为他镀上了暗色的边,他说:“沈熙,你是不是老家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弟弟,要不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沈熙抚上方正清的脸,顺着夜色一点点划过他的轮廓,最后停留在他浅色的唇上,他宠溺地笑了:“不是,我无父无母,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喜欢的人。我喜欢他,便想对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