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言文化程度及经济力量,少数民族不能与多数民族相提并论。12世纪及13世纪中国将南方的水利丝茶瓷器漆器的生产发展到最高程度,开封与临安一般的生活程度较之世界各处并无逊色,至今西方及日本之若干学者仍盛称宋朝之中国经过一段&ldo;文艺复兴&rdo;与&ldo;商业革命&rdo;。虽然历史上的辽阳和北京,已于此时创建,因其非商业上的城市,仍无法与南方之大都会比拟。即算南宋需经年向北提供岁币,其银绢五十万两匹之数仍只占国家收入之一小部分(专家估计岁币达到一百五十万时仍只值南方政府收入之2%)。并且两方的榷市时,虽然铜币流入北方,银两仍流入南方。即在战事失利时,宋朝并无物资缺乏的征象。《宋史》&ldo;食货志&rdo;提及神宗用王安石变法期间各仓库实际丰溢超过储藏的量限。哲宗时苏轼言:&ldo;元丰及内库财物山委,皆先帝多方蓄藏,以备缓急。若积而不用,与东汉西园钱,唐之琼林大盈二库何异?&rdo;即在徽宗时,&ldo;蔡京传&rdo;里仍抽出&ldo;时承平既久,帑庚盈溢,京倡为丰、亨、豫、大之说(金钱物资既已积蓄丰富,则要经常流通,经济的幅度才能宽裕扩大,彼此有循环性)。所以他对徽宗说:&ldo;今泉币所积赢五千万,和足以广乐、富足以备礼。&rdo;所以宋朝的富裕超过以前各朝代。
宋朝的人口与物资,不能有效的动员,以致军事与外交,一蹶不振,成为历史上一大悲剧,迄今尚缺乏一部综合性的著作,详细检讨其始末。大概西方的研究,分工过细,忽视传统中国以&ldo;经济&rdo;为官僚主义管制的办法。包括国计民生之种种切切。传统中国学人之治史,则先以道德观念阻塞技术上的检讨。如果我们将眼光放宽,即以《宋史》&ldo;食货志&rdo;及&ldo;兵志&rdo;参考对照,也可以产生一种概念,知道现代金融经济,需要详确的法制维持,先要确定政府征兵抽税的权责之界限,才能保障私人财产之不可侵犯,然后国民经济,足以构成服务性质的部门,包括交通通信保险及雇用律师等等也能作侧面的监视。征之西方现代国家之经验,如此政府大规模的举措,才有民间组织作第二线、第三线的支持,成为一种健全的机构。宋朝最前进的部门如货币及物资之流通,已有此需要。但是其落后的部门,如以小自耕农作生产的基础,衙前及胥吏的知识与能力,游民及失业者之维持,又谈不上追求这样的效率。如此上端的人力资财愈积愈大,中层的服务愈为松懈空洞,终演成一个数目字上的膨胀,其症结是不能在数目字上管理。传统儒家与法家的争执不能暴露此问题之真象,其情节特殊,也是中外历史所仅见。
传统的官僚主义,真理既由上至下,皇帝的命令既为&ldo;圣旨&rdo;,则实际上征兵抽税的权力毫无限制。《宋史》&ldo;食货志&rdo;里说及&ldo;既以绢折钱,又以钱折麦,钱倍于绢;以钱较麦,麦倍于钱。辗转增加,民无所诉&rdo;。就表现缺乏独立的司法机构,税收权力无限制,其成算纯靠上端向下端加压力。政府经商,财政部门的商业化,更无从合法合理。&ldo;食货志&rdo;又云:&ldo;自熙宁以来(神宗用王安石的时代),和籴入中之外,又有坐仓、博籴、结籴,表籴、兑籴、寄籴、劝籴、均籴等名。&rdo;如此其立法也缺乏系统,全根据一时一地的需要,甚至其立法权尚可以落入地方官及军人掌握之中,宋朝开国时用募兵制,但是至神宗行保甲,征弓箭手(当日&ldo;弓箭社&rdo;是华北民间自卫的组织),责义勇上番,已兼用征兵。&ldo;兵志&rdo;里也说及甚至神宗赵顼自己就觉得不妥。他曾提出府兵应与租庸调&ldo;相须&rdo;。亦即是要征兵,则要坚持小自耕农的经济体制,计户口抽税,以低税率实物征取(这也是当初辽及金的原则)。所以司马光就说:&ldo;今既赋敛农民粟帛以给正军,又借其身以为军,是一家而给二家之事也&rdo;,也是同一论调。以后迫于需要,只好重复并用。连皇帝也妥协的说出:&ldo;须豫立定条法,不要宣布,以渐推行可也。&rdo;这也是兵员与税额即民间义务由上级提示增加,其下层组织,更缺乏条理的明证。
官僚主义的办法,既无客观的条件考成,只有向下级一体追究责任,于是强迫臣僚谎报掩饰。一般情形向军政机构报兵少,以减轻责任,向财政机构报兵多,以争取粮饷,校阅时则请人替代。至此&ldo;西路既已冒受厚赏,于是东路宪司前后论列,诞谩滋甚&rdo;。甚至&ldo;兵数十万者,虚数也&rdo;。&ldo;食货志&rdo;里就提出早在神宗之前,谏官范镇已上疏,揭露&ldo;今中书主民,枢密主兵,三司主财,各不相知&rdo;。宋朝的冗官尚可以一眼看出出,如&ldo;留后观察下及遥郡刺史多至数千员&rdo;,显然的没有这样多的官位,容纳如许的人员。但是军队的&ldo;冗兵&rdo;,就不容易查察。加以募闾里恶少为奇兵,正军反担任后勤的工作,更无法追究。&ldo;靖康耻&rdo;之前夕,山东的臣僚指出梁扬祖在山东所报民兵&ldo;所奏二十四万与十一万,殆虚有名&rdo;。童贯手下的&ldo;河北将兵,十无一二,往往多招阙额,以其封桩(预算下的节省)为上供之用。&rdo;如是北宋时造成一种离奇的现象;各府库所蓄皆为&ldo;聚敛&rdo;,民间反有&ldo;钱荒&rdo;。政府铸钱造币原为信用的筹码,其税收既无限制,行政效率又专恃政治压力,则整个的违反了金融经济的原则,只逼着自己的信用筹码,回到自己的府库,既通货膨胀又通货紧缩。全汉升研究北宋汴京的商业,一般进多出少,其收支不平衡,就靠官员的放债收租以及政府的随从如生员术士游客的生活费抵偿,严格说来,也是用税收支持一个大规模的消费市场,在物价高涨的情形下,对全般的经济害多利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