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特别的,也不是我想的那种很穷很脏的村落。”成钰回想着,“如果不是孙聪跟我说打拐案的事,我真看不出来。”“牌坊村的拐卖案,不是一件两件,而是群体性的。他们甚至在每个环节都形成了一套方法论,尤其擅长对付被拐来的女人。他们对这些女人,不管听不听话,都会先打一顿吓怕对方,然后就是关在小黑屋、地窖或者家里的牲畜棚里,哪怕对方完全不知道反抗了,也不会放松警惕,要拿锁家里牲口的物件锁着……就是生了孩子,愿意一起生活,在家里没有人或是看管的人睡觉时,还是要带锁链的。”“他们认为,被拐来的女人很会骗人,所以对方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这个家里的牲畜。牲畜是不懂事的,所以要时时看管。”陈朗把一些残忍的细节略去,只挑重点告诉成钰,“一个大部分时间都被关着、锁着的女人……是不可能接触到家里的食物,完成投毒这件事的。村民们害怕这些女人为了报复,会把家里烧了,所以她们不被允许进入灶房,只能被迫从事一些繁重的体力劳动。可即便如此,干活时也得时刻有人看管。”“她在赵家就是过着这样的日子……所以,张队长才不会怀疑她,在没有发现任何证据的前提下,也没有办法去怀疑她。”“这些人,真该死。”“赵有田家中毒案跟她无关,张队长还找到了别的证据,只是没有办法验证了。”陈朗说着,目光落到那些卷宗上,“你回去吧。”成钰现在不关心赵有田家中毒的案件了,如果他们曾经这么对待过一个女人,那为什么在2009年时,他们全家还能在一起吃饭?他们难道不该吃牢饭吗?“他们这么过分,为什么2008年打拐的时候不把赵有田家一并处理了?就因为他们是收买的一方?”“赵栋被判了有期徒刑,只是宣告缓刑了。”“这算是惩罚吗?有意义吗?”“你都工作几年了?”陈朗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身份,“我看你需要去跑十圈清醒清醒。”“跑二十圈我也这么想。”成钰小声嘀咕。走出陈朗办公室,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一如她脑中在今晚了解到的信息,心下沉重得不似来时。陈朗有时会罚她跑圈。成钰总觉得这是他也不能断定她的观点一定是错的,有点眼不见为净的意思。夜晚的操场上空无一人,成钰踏上跑道,想起2014年第一次上陈朗的课。那时学校请他来给学生讲侦查总论、犯罪现场勘察。陈朗的知识面极广,参与的重案要案也多,讲课生动有趣,又有满满干货,很受学生欢迎。要想在课后问这位陈老师问题,得坐到前排,才能来得及。“陈老师,当刑警是什么感觉?”这是坐在第一排的成钰最想问的问题。她以为陈朗会说他们是国家暴力机器,履行打击刑事犯罪职责或者此类拔高刑警价值意义的回答,可对方语气平淡,“只是一份工作。”成钰大失所望,甚至怀疑他在敷衍自己。后来再见到陈朗时,陈朗问了和张国安一样的问题,这个问题成钰很熟悉,因为几乎每个刚知道她职业的人都有同样的疑问:“你为什么要来当刑警?”“都说太阳底下,人性最恶……我想见识一下。”二十四岁硕士毕业,刚走出校园就穿上淡蓝色警服的成钰这么回答,然后被陈朗罚跑了二十圈。成钰一边跑步一边气呼呼想,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难道是“想要惩恶扬善,当正义化身”吗?这话说起来可有点尬呀,想想可以,怎么好说出来。陈朗希望成钰可以在初入公安的前几年,扎根基层,抛掉自己的优越感,构建工作的方法论。成钰在刚工作的那两年经历了不少案件,也能慢慢理解陈朗那句“工作而已”,是什么意思了。看得多了,就会慢慢发现司法制度本身就是有限的,甚至是荒诞的。所谓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过是一句理想化的口号。很多时候,牢狱对那些罪犯来说,只是一段被监管的生活,而那些困在无边梦魇里的人……谁来为她们破碎的人生负责?成钰不免又想起那个男人,讯问时他炫耀自己还猥亵过一个幼童。成钰去给那个孩子做笔录时,孩子的眼神里写满了恐惧和绝望,怯生生地认为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孩子的母亲是可以陪同的,那是个单亲妈妈,她要为生计奔波,所以连孩子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她在旁听时,眼泪像是永远也擦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