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为什么又显得这么真实?她现在回想,能清晰地记得他们的每句话。三号取药窗口的屏幕上很快有了她的名字,温良在上面还看见了“刘盼生”,可她却没有再见到那个女人,想来是她的家人在等着拿药吧?温良走到窗口,那对情侣还没有离开,她看到对方,耳边好像就会响起那些难听的话语,那些话像一根根看不清的暗刺,却总能刺到最疼的那根神经:“为了流量,亲生父母都可以利用。”“听说她以前是个厂妹,现在一身名牌,又说自己直播没赚钱,那么钱是哪儿来的呢?是不是外围女啊?”“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呗。”……温良颤抖着拿过药,双腿也使不上力气,她听到有人在请她让一让位置,她转过头,却见那对情侣已经不在了。果然,是自己幻听了。温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却听到一个声音在问她,“他们很讨厌,对吧?”一个年轻的短发姑娘蹲下来,利索地捡起温良掉落在地的一盒药。姑娘的双颊红润,微圆的脸蛋配着乌溜溜的眼睛。见温良看向自己,还俏皮地冲着她眨了眨眼睛。“你叫温良,对不对?我从屏幕上看到的,这个名字真特别。”她把药递给温良,“我刚刚缴费就站在你们身后,我看见你一直在发抖,你身体不舒服吗?”“所以……他们真的说了那些话吗?”“他们确实评论了刘念。所以你刚刚总是回头,就是在看他们?”“是的,我只是好奇。”“好奇他们为什么会对不知全貌的事评头论足?”“我之前一直以为,会在网络上骂人的,现实里多半过得不怎么好。”“那还真不一定。”对方手里提着医院的影像袋,“美国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有本书叫《日常生活中的自我表演》,里面的理论很有意思,他说每个人都是表演者,戴上面具,每一场表演都在引导希望别人对自己的印象,社交媒体上更是如此。营造人设,并信以为真,他们就不再是有同理心的活人,而是道德标杆。”见温良若有所思,对方拿出手机,“咱们加个好友吧?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成钰。”“这是你的人设吗?”温良没有添加陌生人的习惯,“是个在医院乐于科普,搭讪陌生人的……社交达人?”“你也可以这么理解。”成钰笑着道,不再隐瞒自己接近她的意图,“我刚刚就注意到你了。”她顿了顿,似是在想要怎么说:“虽然这样说好像有些冒犯,但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帮助,需要一个心理医生。”“所以你是开了诊所,要让我扫码吗?”“这么理解也行。”成钰的语气姿态比保险业务员还要热络。她靠在温良身侧,温良闻见她身上有股清新的柑橘调香气,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法拒绝成钰。温良以前,曾以为自己是个偷窥狂。柳老师家在家属区一栋二层左起第六家,房子的门在外间,门旁的窗户是里间,两间房就是一户人家。柳老师家里间是夫妻俩的卧室,外间被一条水色床单做成的帘子一分为二,靠门的这边墙上糊了报纸,摆着四方桌。靠窗的一侧有张压着玻璃台面的书桌,一张整洁的单人床。帘子一拉,这半间屋子就是许晨的小天地。可拉了帘子,就挡上了窗户,屋里光线就会很差。温良因此得以窥见许晨的生活:小小的床铺整洁干净,连枕巾都铺得整整齐齐。书桌上放着一架木头做的飞机模型,下面是精装的四大名著和整套《十万个为什么》,旁边还放着一个相框,是许晨十岁那年拍的全家福。温良就是在这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变态,因为她总是抑制不住窥探别人隐私的欲望。后来住校,同寝的王涵每次打开衣柜,她都装作路过,贪婪地偷看那条夸张的连衣裙,王涵说是日漫百变小樱的同款;同桌刘春华开笔袋,她也会偷看对方总总林林的文具;她还喜欢学校街边卖小饰品的商铺,不过只敢远远驻足。温良后来才明白自己其实不是喜欢窥探隐私,而是喜欢明亮的事物,喜欢满目琳琅带来的感官满足。就像在许晨的二分之一房间里,她窥见了一对父母毫无保留的爱意。成钰还在喋喋不休地劝她去看心理医生,温良觉得这多少有些越界。可她好爱笑啊,短短几分钟,温良就确定她是自己见过第二爱笑的人,不过现在是第一了。她给温良的观感,就像一个摆满了琳琅满目首饰的橱窗,暖色的灯光照在这些物品上,每一件都璀璨夺目,又别具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