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她哭泣的样子,无助的样子……却没有见过她,如此绝望,如此崩溃的样子……他一直以为,这个少女躯壳里的成熟灵魂,无论怎样悲观绝望,无论怎样走投无路,都会自得其乐,□□其伤。可是今日,这个人,竟然因为自己为她日夜不息精心搭就的一座秋千,而崩溃……他,真的认识过这个人吗?“你能,明白吗?”宁初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在直视他的灵魂。明白?明白什么?既希望他喜欢她,又害怕他喜欢她?不,他不明白……宁初看着他,笑了一下,如同最后一场秋风里,最后一次飞扬的落叶,美丽而凄伤。叶原无力地放下双手,感觉面前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正在离自己慢慢远去,仿佛一场对命运的妥协。☆、灵修浩荡“叶原,孤今天过来,是有一件奇怪的事情要跟你说。”从宫中回来已经有大半年,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太子从未准许过叶原出府。甚至在刚回来的那段时间里,太子连兰宇阁都不曾让他出,颇有些变相幽禁的意味。虽然不能接触外界消息,不能主动去见太子,但好在太子每日都会派程毅前来送信。程毅虽然对他没有好感,但每次都会借着各种各样的机会和宁初攀谈上许久,刚开始的时候宁初还会跟他打趣,日子一长,却是躲他都来不及。至于一些需要当面交流的事情,太子一般会在人静的时候亲自前来和叶原商议。兰宇阁主殿住着宁初,此地本就地处偏僻,太子又拨了重兵把守,倒是无人敢靠近。人们只当是宁初突然之间入了太子的眼,被他像稀世珍宝一般宠着,却不知,这稀世珍宝另有其人。“什么事?”叶原进府已有两年,虽然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但是和当初相比,已经有很大长进。自絜羭互市之策初次成效以来,他已经为太子解决了大大小小的庶务不知凡几。朝臣们看着太子日渐进益的同时,不曾想过东宫深处有一少年,日日秉烛苦思,将这被梁帝厌烦、被太子嫌弃的如山庶务处理地井井有条。此外,在政权方面,这大半年以来虽未再发生什么大事,但是朝中的倾向却在不动声色之间渐渐偏向了太子。有猛然醒悟的人会觉得细思极恐,太子春风化雨之间竟能日渐显露威仪。如此,太子对已是叶原越发地倚重。“去年夏天互市之策初成的时候,父皇也顺带处置了几个人,这件事情,你是再清楚不过了的吧?”“这是自然,这件事情,是微臣处理的。”“当时父皇的处置态度虽然奇怪,但是孤因为顾忌你的身份,并没有深入调查此事。”太子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当初我们摆了宣钰一道,父皇不想再继续调查此事,所以只是罚俸了事,这件事情,孤一直不能释怀。”“宁王又有什么动静了吗?”叶原仔细思考了片刻当前的形势。“这次秋猎,孤随行,而宁王留守陵安,代理政务。”太子沉声道。“留守陵安?”叶原有些惊讶,“这向来是储君的职责所在。”太子瞥了他一眼:“虽说确实有这么个规矩,但我们的陛下你也知道,他若是不想顾忌这些,自然不会去在意别人怎么说,所以朝臣们也不会介怀这件事情。”“但陛下亲宁王而重殿下,若是没有其他原因,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叶原道,他明显感觉到了太子对他回答的不满,他看着宣奕,轻轻笑了出来,“殿下是觉得,这件事情,是宁王殿下在背后搞鬼?”“不一定全是他的盘算,但是一定与他有关。”虽是微微一笑,但兰宇阁中的沉闷气氛顷刻间变得明亮了些,太子端起桌上茶盏,移至嘴边时却突然顿了一顿,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不过很快的,便将杯中饮物慢慢放置了口中,喉结轻动,一股带着苦味的清香满溢了出来,缭绕在他的呼吸之间。“宁王殿下看似疏落不羁,实则心思缜密。”叶原道:“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发现,虽然近一年来,我们的势力在不知觉中渐长,但这一切变化对宁王而言,好像并没有构成半分威胁。”“此事孤早有顾虑,只是找不出什么明显的征兆,所以也只是不安罢了。”太子深深地看了座下的少年一眼,带着几分揶揄继续道,“孤可是一直很相信卿的能力。”叶原闻言一惊,心中泛起几分苦涩,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看来他为这位太子殿下做了这么多事,还是不能让他全心地信任他啊。说起来,他们其实算是同类,一样的满心顾忌,一样的算计人心,一样的不肯把防线放下,一样的要用怀疑和筹谋建起一堵令人稍稍安心的围墙。想到这里,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在脑中一闪而过,带来了片刻的静默。他想要砸破围墙放进来的那个人,建筑了比他要高大坚固得多的高楼啊……“臣,谢殿下信任。”叶原认真道,他的这个太子殿下,警惕心还真是高啊,“依臣所见,宁王殿下很有可能,将我们两年前摆他的那一道顺利地化解了,并且在那时,就已经埋下了两样东西。”“什么?”“一个是陛下对他的感情和爱重,另一个……”叶原看着宣奕,道,“是陛下对殿下的怀疑。”宣奕思考了片刻,道:“孤知道了,继续。”“臣这一年来帮陛下和殿下处理了不少政务,熟知各个大臣之间或隐秘或直接或作为伪装的关系,但是有一条线,臣却是一直没有理清楚。”“什么线?”“太师,刘合阶。”叶原道。宣奕的手指微颤了一下,旋即认真打量起了叶原的表情。少年温润如玉,一派光风霁月地坐在那里,干净的面庞给人一种单纯清澈的感觉,但是那样平淡明亮的眼神却从始至终叫宣奕无法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毫无顾虑地托付给他。叶原也在认真地看着他,一副衷心为主思虑周全殚精竭虑的样子,正正好的严肃。宣奕随着他认真询问道:“如何不清?”“刘太师虽然只是一个名高无权的太师,但是深得陛下与殿下的器重,又善识人明断事,在朝中算是一位不显山露水的重要人物,可是殿下应该记得,在一年前我们为沈清嘉一事善后之时,曾经让宁王殿下背了黑锅,事后他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牵连,但是刘太师却因此被陛下警告,其中原委,我们从未详查过。”宣奕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刘合阶并非完全归属于我们。”“殿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您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我们所要分析的只是利益弊害而已,谁与谁,能一直为一体呢?”叶原很难得说出这样的话,以他的性格,无论碰上什么样的背叛倒戈或相助,想到的第一件事永远都只有分析事实逻辑,如今竟会说出这样一番看似推心置腹的话来,着实叫宣奕有些恍惚。他忽然之间有些锥心的难过。叶原说的话很平常,很多人都对他说过,可是此时此刻,世事无常人情冷暖却真教他心痛难言。他暗暗收紧了拳,在意识到的瞬间又放了开来,拼尽全力抑制住了即将显露在脸上的痛苦与怀疑,却难敌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他等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句话。那句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都不确定该不该问的话。“叶原,你呢?”宣奕自认为很是平淡严肃地问着,虽然在出口的一瞬间他便感受到了自己从来难以忍受的卑微,可他还是很想知道那个答案,“你会一直与我为一体,不受利益的驱使吗?”“殿下。”叶原很快做出了回答,他坚定地看着他,那双从来清澈平静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坚定,一如初见时节他的认真与坦然,“殿下放心,叶原从未曾改过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