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妃怎么说也已经混迹宫廷二十余年,大大小小的事情经历地多了,心思渐渐缜密了起来。在带回宁初的同时,她也没忘了警醒花荣殿的那两个小宫女。宁初是被自己带走的,她今日探望过齐妃的消息宫内知道的人更是不少,所以她不能杀了那两个小宫女,那样只会摆明自己的罪行,但是威慑一下总是可以的。只不过那两个宫女看上去对齐妃颇为忠心,这威慑有没有用,她自己也不能确定。照眼下这情形看来,忠心终究是比不得自己的前途性命。“啊,这事说来,也是个缘分。”景妃此刻已完全镇定了下来,她娓娓解释道,“听闻妹妹回宫,做姐姐的心内欢喜,便想去恭贺妹妹,顺道看看妹妹近来过得可好,不成想妹妹不在宫中,正惆怅间,便看到妹妹院中的躺椅上躺了一个人,走近一看,那人竟已昏迷多时,本宫掌管后宫多年,自然是不能见死不救,于是便将她带回来诊治。”景妃这一番话说的倒是有头有尾,但是救人,尤其是救她宫中的人,这一点,不仅说来她不会相信,就算是皇上,相信的可能性也不大。“姐姐会救我宫中的人,看来几日不见,不仅妹妹我修行了一番,姐姐倒是也修行了一番呐。”齐妃讽刺地说道。“修行谈不上,只是妹妹有所不知……”景妃细细地望着她,微笑说道,“这孩子与本宫颇为有缘,见着本宫,竟悠悠醒转过来,叫了我一声娘亲。她唤得真切,倒叫我差点没落泪,心下十分动容,便带了回来。”说道这里,齐妃怔愣了一下,一直细心照看宁初的皇上也回过了头来,将视线转向景妃。景妃看着齐妃继续道:“也不知妹妹与这孩子是个什么关系,我看她身形憔悴,想必在妹妹那里过得不是太好,妹妹若是不喜欢她,就将她交给我如何,不论她是何身份,我都愿意好好待她,必定如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你……”齐妃正想反驳,却不想一直沉默的梁帝缓缓开口道:“此话当真?”“自然是真的。”景妃回身伏拜,肯定地说道。见梁帝真的动了这方面的心思,齐妃的表情有些无措,她张望了一下,正巧看见安静站立一旁的宣奕,嘲讽道:“太子也在这里啊,真是巧。”听齐妃这么一说,梁帝也将目光转向了太子。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景妃非太子生母,太子对她也只是尊敬而非爱戴,进宫请安一向依例而行,虽不会无故落了哪一天,但也不曾无故多上那么一次,此番并不是进宫的日子,太子在此时出现,确实凑巧。“齐妃娘娘关心,儿臣有事上奏父皇,还未及紫宸殿便得知娘娘在内里服侍父皇,便先来了母妃这里。”太子说话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是在认真回答着一个问题,却隐隐将矛头转向了齐妃自己。齐妃有些语结,还想说点什么,却听见床上传来了一声动静。“娘…亲…”病中呓语含混不清,但无论是争锋相对的齐妃和景妃,还是相对沉默的梁帝和太子,都能清楚地理解其中的含义。躺在床上的粉嫩孩童,稚嫩而沙哑地呼唤着的,是娘亲。很轻的一声,却带离了所有人的思绪。“阿初……”这一声回唤颤抖而沙哑,如同哽咽。虽是第一次见面,但梁帝已将面前之人当做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小心翼翼地望着她,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但那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庞似乎一碰就会破开,叫他不知将手脚安放在何处才好。梁帝踌躇间,只见女孩的睫毛颤了颤,紧接着眉头紧锁了起来,似是陷入了某种不可自拔的痛苦之中,却不知是身上不舒服,还是梦见了什么心痛的事。自长宁公主薨后,梁帝未有这么失态过,他苍老的脸上起了痛苦的皱纹,不是很明亮的眼此时亦是越发模糊,只见他俯下身子去,轻轻地拍打着女孩的身上的被褥,柔声劝慰着:“阿初不怕,阿初不怕……”奇怪的是,在梁帝这样的劝慰之下,宁初真的渐渐舒展了眉头,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她还是那样的脆弱,但此刻却像是出离了世界的干扰,睡得无比安心。“你们都出去。”见宁初平静了许多,梁帝转身朝众人低呵道。他现在无心探讨谁对谁错,只想安静地与宁初待一会,看着她浅浅的呼吸,进入一个无人理解的幻境里,幻境里有三两颗竹子,林间一块醉石,石前的绿衫姑娘搭着扇子浅浅笑着,将所有的光华璀璨都望进一人眼里。……景妃出了卧房之后嘲讽地望了齐妃一眼,挑衅地说道:“妹妹要不要尝尝月秋阁的茶?只是妹妹金贵,我月秋阁的茶到底比不上花荣殿的奢侈,怕是入不了妹妹的眼。”齐妃嗤笑一声,反唇相讥道:“陛下难得来一次,虽不是为了姐姐,但我还是不要扫了姐姐的兴致才好。”说罢,也不给景妃反驳的机会,抬脚便离开了月秋阁,只剩下有些恼怒的景妃,朝着齐妃的背影望了许久。“母妃?”太子轻轻唤了一声,景妃这才回过身来,她意外地没有做出生气的样子,甚至连一丝怒气也没有,只是看着太子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言语,随即向偏殿走去。太子觉得很意外,母妃一下子转变了这么多,一定是刚刚思考了些什么,但是是什么呢?他平常对景妃关心得不多,眼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了,索性便不想了。甫一进殿,太子便看见白衣玉立的公子安静站在偏殿之中,虽说安静,但太子分明能感觉到他眼中隐藏的涌动,看着他似蹙未蹙的眉头,太子约莫知道这是为了什么,这么一想,心中也有几分纠结。内殿是嫔妃起居的地方,外臣不便入内,所以将宁初抱回来之后,叶原便一直停留在了偏殿之内,难为他耐着性子等了这么久,看这状况,看来他对那小丫头,真是颇为上心呐。说实在的,今日之事,确实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殿下。娘娘。”见他们入殿,叶原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向他们躬身请安,情绪倒是控制得不错。“坐下说吧。”太子从他身边路过,并未做太多停留,径直在堂前坐了下来。“宣奕,那个宁初,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为何陛下与齐妃都那般重视她?”忍了许久,景妃终于有机会将心中疑惑问出来。“娘娘可还记得长宁公主?”太子端起一盏茶,反问道。“我十八岁便嫁给你父皇,当然记得这个人。”景妃正色道,只是她左右想不起来这个女孩能和当年轰动一时的长宁公主有什么联系。“宁初是长宁公主的亲生女儿,也就是说,是父皇的亲侄女。”太子淡淡道,晃了晃杯中绿茶,终究放了下来,景妃方才与齐妃的交谈倒是真心的,她确实不擅品茶,光是看这茶色,就叫人难以啜饮。“这怎么可能?!”景妃震惊地将他望着。“这件事情,本该从始至终都当做宫中密辛,只不过刚刚殿内的情形娘娘也看见了,若是宁初真的把娘娘当娘亲看待,娘娘还是知道一下她的重要性才好,免得继续做出今天这般冲动之事。而且,或许有一天,父皇会亲自告诉娘娘这件事情,那么娘娘提前知道了,也没什么。”景妃听完听完这番话,想起今日自己在齐妃宫中做的事情,顿时懊恼非常。只不过,她是如何也想不到这件事情上去的。她喃喃问道:“莫非,长宁公主没死?还在十几年前生了个孩子?”“这件事情牵扯到的秘密恐怕只有父皇知道了吧。我只知,齐妃被废出宫不过是个幌子,她实际上,是奉了父皇的密令去找宁初的。”太子正色说道,对景妃,他还做不到全盘托出。“所以你今日进宫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虽然十分震惊,但景妃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梁帝,确实有很多年,没有做出过那般情态了,那样无关风月,只是至深至真的感情,捧出了整颗心都嫌分量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