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终于认出她了。
史留名冲着溯世仙子笑了笑,道:“同样是石头,我和妙妙的心是软的,而仙子你的心……是硬的。”他弃了佩剑,转而拖出一枝灵笔,沾上鲜血,在虚空中飞速描墓摹着什么,那边的阿木回头,突然拉了妙妙一把,也顺手取出了一枝灵笔。
妙妙接过灵笔,站在史留名对面,一面闪避着巨人的拳招,一面照着史留名的笔势描绘着,那是一个巨大的聚灵阵,是孟家府院里的专用阵法,也是润养石灵的最好温床。溯世仙子本来是悬在半空中的,可是随着聚灵阵的绘制,她感到了一股难以抗拒的拉力,她挣扎着想从史留名这边突破,却猛然看见了万道剑光迎面而来。
谢轶言拄剑于地,足下三尺之地全部冰封,就连他的长发也都飘起来,被冰冻成凛冽的形状,他的身后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虚影,身边浮动的是重宝蓝色的光,像海水的颜色,那晶宝的纹理映入眼眸,照瞳孔中片浩瀚,纯净无比。
公孙四两和妙妙乍然望见那道虚影,不觉双双失了神。
溯世仙子被聚灵阵拖住,一时避无可避,只得扬手筑起一道绿墙,妙妙葫芦画瓢,扬手造出了一把巨大的橼柱,照着绿墙撞去。依旧借力打力的方法,借溯世仙了的力,砸向了她自己。溯世仙子吐出一口血,映在白衣上,如梅花点点,她怨毒地转过身,低声唱起了咒文。
四周围的鸟雀渐渐失去了力气,就连赫连歌身上的光咒也暗淡下去,草色枯败,万物凋零,只在一瞬。
妙妙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痛,手里的灵笔失去了控制,直直地坠了下来,滚掉于脚边。
她的身影闪了闪,也像溯世仙子一样吐了口鲜血。
“扶兰,你给了我六颗心,每一颗心,都够你死一万次,我从来没见过像你那么笨的,仗着自己天资过人,竟将近万年修为随意施舍给人,可惜啊,我是那个有骨气的人,我不会拿你半点好处的。是你的,我都会还给你,是我的,我也一样会得到。扶兰,做了交易如何?你把这副肉身凡胎让给我,我把六颗心都还给你,从此各不相欠,好不好?”溯世仙子的身影跟着妙妙的身影一起闪动,虚影在背后时隐时现,一时像她,一时又像是扶兰赫赫。
“扶兰,人都说我心机深,可是我想了想,自己还是略逝了一筹,扮猪吃老虎这招,我比不过你,你假作好心,把修为都给了我,我领了神职,却要受尽百锤千炼,从一块顽石变成一块镜子,一层层磨砺,一次次生不如死,这都是你早早就算计好的吧?我去做天庭的神官,你却安安心心去做凤族的王后,小算盘打得不错啊。”六颗通心灵玉的馈赠,被她说成了施舍,天庭的神职,变成了她口中的折腾,就连无心插柳的红线姻缘,也被她说成了蓄意的阴谋。
她,还有什么说不出来?
饶是什么也不记得的妙妙,也忍不住为自己感到满心悲凉。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得轻信这样的“姐妹”,将九千年来的硕果送给了她?妙妙定在原地,看见自己的孱弱的元神被七颗玉石般的心脏包围着,她找不到出口,也无力抵抗。
公孙四两的手在赫连歌的肉身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她厉声说道:“放开她!我不与你说笑!”
溯世仙子却大笑起来:“你敢,你若敢动他一根寒毛,我便让她万劫不复,绝命咒发作的滋味很美呢,死是解脱,但一次又一次地死于非命,这种滋味……啧啧!每死一次,元神便减弱一分,你们觉得她这样子,撑得过十世?到时候就不止是散落成荒魂了!”
阿木面色煞白地站在一堆乱藤面前,眼睛却比星光还亮:“溯世,你想让凤华喜欢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作为她的替身,替她活下去,在他面前演戏,演得越真,这份爱意就会持续得越真。你的绝命咒很有效,有效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死,我虽然不保证每一次都能找回扶兰仙子,不过,我可以陪她去死啊。我们死了,你就好好地装成她的样子,替她活下去吧,但愿,你能骗过所有的人。”
替人活下去,自是比死还惨。
溯世仙子的脸色变了又变,突然咧嘴笑开了:“你骗我,凤华根本就不喜欢她,他又怎么会在意我是不是真的扶兰。”
阿木却道:“他在意,因为他从一开始喜欢上的就只有扶兰,真心喜欢,才会给她名份,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么?凤华与扶兰之间本来就有红线相连的,而我,就是那条红线。他喜欢不喜欢,真不真心,我比你清楚得多。”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是什么样的深情,可以令红线化形?你真不懂么……”
是什么样的深情,可以令红线化形?不,令他化形成人的,根本不是什么深情,而是她的心头血。
妙妙被溯世仙子压制得不能动弹,可是神志还清醒,她还能清楚地听见阿木所说的话,没想到颠倒黑白这一套,阿木用起来比溯世仙子还顺手,他那样清淡的语气,放在溯世耳朵里,每一根都是扎在心窝的刺。
妙妙就在溯世仙子失神的刹那钻了一个空子,她闭上了眼睛,用元神试探着周围那七颗跳跃的心:“你们,真是我修出来的通心灵玉?”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来:“是……”
妙妙眉心一痛,继续又道:“通心灵玉不可认主的,你们……想不想回家?”
一个尖利的声音怪笑起来:“想?它们无时无刻不想回去,可惜啊,它们斗不过我。”黑色的心,像琥珀一般的颜色,满是魔障萦绕。
妙妙一喜,扬声道:“可是我斗得过你。”
……
赫连歌五感封闭,任由灵力冲破了瓶颈,他看见丹田里的凤凰涅槃而生,看见失落在各处的回忆重新拼合成一块完整的画皮,他看见了在归来山前,扶兰仙子飘逸的倩影,那一刻,心神摇曳,仿若昨天。“两位仙君早。”她神色淡然地与他们打招呼,而他抬起头冲她温柔一笑。
他听见紫绡仙君没好气地说:“下去后小心些,我不会时时刻刻盯着你的。”却把心底的关切藏在了黑沉的眼瞳里。
他那时,又何尝不是一样。他装作那样淡然,那般温柔,不过是想给她一个好的印象,可是他的本心,与扶兰仙子刻刻相左,他从来风流,怎么可能在红尘里就收了心。他不甘心承认自己配不上一颗愚顽的石头,可是第二世依掉重蹈复辙,他没有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