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不同情她了‐‐她有一间玻璃房子。
&ldo;要不要下去看看?&rdo;她问。
我们开了院中的小门,一条石阶通向楼下,海风又冷又烈,三毛奔到水龙头那边去拖皮带管,哗哗的往她只长了一些菜苗的田里洒起水来。
&ldo;楼下还有两间,门没锁,你自己去看。&rdo;她喊着。
以三毛一个人来说,这幢房子只衬出了她更深的孤单和寂寞,仍是大了一些。总觉得她将自己锁进了一座古堡,更是与世隔绝了。
&ldo;生活容易吗?&rdo;我问她。
她只是笑笑,也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描淡写的讲:&ldo;需要最少的人,可能便是最富的人,我过得相当的好。&rdo;
海风太大,她避到花房里去给几棵瘦得可怜的四季豆洒水。
&ldo;你知道‐‐&rdo;她说,又顿了顿:&ldo;生命中该有的,我都有了,一幢靠海的小楼,足够的空间,可以摸触的泥土,宁静的生活,满墙的书籍,不差的健康,这已是很大的恩赐,不敢再要什么了,还敢再求什么吗?已是太多了。&rdo;
她不断的告诉我她有多么幸运和满足,我看着暮色中那张仍然年轻的脸,心底涌出来的却是一阵又一阵说不出的寂寞和哀怜。
&ldo;对了!还要给自己买一双轮子的溜冰鞋,从车房溜到院子,从院子溜到车房,才好玩呢,小时候呀!最会溜冰的。&rdo;
三毛是个倔强的人,她不肯别人怜悯她,更绝对不许自怜,气氛才一沉落下来,她自己就先改了话题。
&ldo;你来的时候我正在给屋顶铺柏油罗!&rdo;她说。&ldo;你自己做?&rdo;我讶异的说。
&ldo;电灯也是自己接的,搬家过来时改了一些线路。&rdo;&ldo;凉棚也是自己钉的。外面高墙请师傅来做,我当小工拌水泥,运沙,搬砖,九月到现在做了二十二个小工程呢!厉不厉害?&rdo;
说着说着,三毛的神采飞扬了起来,我看得出她真是又骄傲又愉快。
她摊开那双粗糙的小手来看了看,对我嘻的一笑,小孩子似的真纯。
我问她:&ldo;难怪你没有时间写文章了?&rdo;
她叹了口气,指指自己的太阳穴,笑说:&ldo;这里面天天在写,要是有一种仪器可以探得出,记录得出我所有在思想的东西,你会发觉里面的灵魂真是太漂亮了,可惜我的文字表达不够‐‐&rdo;
&ldo;有一天我想写幻想小说呢‐‐鬼的,灵魂的,可惜来不及!真实的还没完呢!&rdo;
说起写作,三毛不喜欢一本正经地讲道理,可是不能否认的是,写作于她仍是丢不掉,光是这么乱讲,便看见她真正的幸福起来了。
回到楼上客厅里,三毛又给我加了咖啡,突然问了一句:&ldo;你今晚住那儿?&rdo;
我呐呐的说,什么地方都可以住,我是专程来看她的,一切由她安排了。
&ldo;你来看我,自然是感谢的,可是我没有邀请你,这便有些不同了。&rdo;她沉吟了一下才慢吞吞的开口了。
我本想说,这幢房子楼上楼下并没有内楼梯,是完会隔开的,如果三毛能够给我借住几天楼下,我将十分感激的,因我在这个岛上不认识其他的人。
我不敢开口,三毛一直静静的凝望着我,她读透了我的心思。
&ldo;你知道,我的家便是我的城堡,这里面并不欢迎外人呢?&rdo;
&ldo;过去半年来,这个家里访客没有断过,他们大半是通知我什么时候来,很少有人问一声是不是三毛也欢喜接纳他们。当然,我讲的不是中国人,大半是我的外国好朋友,交情呢,自然是够的,问题是这一阵来的人太多了,我也是累,再说还在修房子‐‐。&rdo;
我以为,三毛是喜欢有人去看望她的,她却将朋友的好意看成了负担。
&ldo;问题是迦纳利群岛在欧洲太有名了,谁来打个转都是方便。如果我的作风不改,便永远没有安宁日子。不能接待你,请你了解,原谅。下次如果我主动请你来做客,那么对你的招待便是绝对不同了。&rdo;
她说得坦白,却也不失真诚,没有让人过分窘迫。
夜幕低垂,窗外远处的大城已沿着海岸亮成了一片迷镑灯火。三毛站起来开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