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酒店餐厅里还只有稀稀疏疏几个早起的人。赵一枚坐在窗边,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勺子下意识地搅着杯子里的奶茶。
昨晚没睡好,尽做些稀奇古怪的梦,而且半夜竟然胃痛痛醒,忍了忍,不行,万般无奈地爬起来,开灯在书桌下的纸篓里翻出潘明唯给的药,吃了一片下去,总算勉强睡到天亮。
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赵一枚拿出手机,调出已拨电话,长长一串都是同一个名字:秦扬。
赵一枚盯着这名字看了好一阵,还是按下了重拨键。
铃声响了很久,一个单调的女声响了起来:“您拨叫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赵一枚啪地合上电话,手里的勺子发狠地搅着,不知道是在生他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
是在生自己的气吧。每次两人难得的一见,都会落个不欢而散;每次被秦扬气得快发疯,下一次却仍旧厚着脸皮跑去找他。
就像昨晚,鼓足勇气打电话给他,却被他一句恶狠狠的“我没空跟你说话!”堵了回来,委屈得只想哭。至于吗,就算你再忙,也不用这么恶劣的语气啊,摆一张臭脸给谁看?
赵一枚觉得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磁场的,秦扬是和她垂直相交,切割磁力线——对,就是这个词,每次都割得她血淋淋的,但却产生了强大的电流。而潘明唯则是顺着她的磁力线,很自然地吻合在一起。昨晚赌气和他出去吃宵夜,发觉跟他在一起很放松,很舒服,感觉就像一个相知多年的老朋友。
只是这个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男人,似乎太体贴太周到,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所以她最后忍不住想逗一逗他,想剥开外壳看看里面的男人本色是不是与别人无二。谁知却遭到了有史以来最礼貌的拒绝——如果那也算拒绝的话。
她的指尖已经触到了他轻微的战栗。她知道,他已经动心了。
好吧,暧昧远比爱情好玩。暧昧可以是茶余饭后的优雅消遣,也可以是猫捉老鼠般的有趣游戏。而爱情不行,爱情太沉重,赵一枚已经背负了太多,再也玩不起了。
机票是下午四点钟的。托尼因为还有别的事情,昨天就已经直接从桂林飞回去了。因为已经是周五,小刘和欧阳两个人准备一起去有名的德天跨国瀑布游玩,周日再回去。要去机场的又只剩下了潘明唯和赵一枚。
“这样也好,同去同回。”潘明唯说完,却并不见赵一枚答话。
他早就注意到今天赵一枚不在状态,有些神不守舍。不过想来这并不是因为他。赵一枚今早见到他的态度很自然,似乎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当然,昨晚确实什么也没发生。
赵一枚在打电话。其实今天她一有空就在打电话,但似乎一直没有接通。每拨一次,她眼中的不安就多了一层。
赵一枚握着手机看了半晌,终于抬起头:“艾唯,我要改签机票,不跟你一起回去了。”
“怎么了?有事?”
“哦,没什么,我有个亲戚在隆口,临时决定过去玩玩,反正也周末了。”
潘明唯不便多问,上前帮赵一枚提了行李:“那和司机说先送你去车站吧。这边不好打的。”
两人坐上车,潘明唯有些担心地说:“隆口是在边境那边吧?你一个女孩子去,自己多小心。”
“没事,到了那边会有人来接我的。”赵一枚边说边拿出钱包翻找着什么,脸一侧,发现潘明唯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荷包相上,便笑了笑,大方地举起来,“看,有警察保护我,你就放心吧!”
照片上“隆口口岸”的门廊下并排站着三个人,赵一枚在中间,穿一条浓郁民族风的长裙,笑靥如花;左边一个穿着笔挺的警服,负手而立,两杠一星的肩章,高大挺拔,五官轮廓分明,脸上没有笑容,微抿着的嘴角透着坚毅,英气逼人;右边的一身迷彩服,身材瘦削但却英挺,帽檐下清俊的笑容看着有些眼熟。
潘明唯指着照片上右边的人,迟疑道:“这个……是你弟弟?”
赵一枚点头“嗯”了一声。“呵呵,穿上迷彩服差点认不出来了。”潘明唯又指向左边,“那这个,是你哥哥?”
“不是。”赵一枚淡淡的答了句,就收起照片,不再多说。
长途大巴在路上颠簸着,车厢里面的乘客都被摇晃得昏昏欲睡,窗外是西南特有的喀斯特风光,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迷人。
赵一枚再一次合上手机,心中的不安又多了一分。打开包,从钱包里抽出那张照片,凝视片刻,指尖从那张英俊的脸上轻轻滑过。翻过来,背面还粘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四周是精致的花边,印着“红星照相”的水印。照片里三个孩子并排站着,左边的男孩七八岁年纪,虎头虎脑,紧绷着的脸上透出一股子倔强和不情愿;中间的女孩五六岁,苍白瘦弱,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右边的小男孩胖乎乎的刚刚会站,被女孩牵着手,一副懵懂可爱的表情。
照片下方印着一行小字:赵扬赵梅赵桦摄于一九八七年六一儿童节。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哥哥,你要吃糖吗?”小女孩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床边,有些局促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小男孩,伸出手,小小的掌心里有几颗透明彩纸包着的硬糖。
男孩瞥了一眼,哼了一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小女孩嚅嚅地还想说什么,却被冲进来的女人一把扯了出去:“梅梅,都跟你说了哥哥在发腮腺炎,不能进来,会传染的!怎么这么不听话!”
小女孩委屈地扁了扁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哥哥吃药……很苦的……妈妈你让我把糖给他吧……”
小女孩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悄悄听着里面争吵的声音。
“不行!不是说好了钱是留给梅梅治病的。”
“梅梅跟我的公费医疗,花不了这么多钱。”
“那也不行!她跟梅梅不一样,梅梅只要做一次手术就好了,她这个病可是无底洞,要开了头,扔多少钱进去都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