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指尖在过于厚实的绷带上逡巡,根本就感觉不出脉象的跳突,伤口就更是无从从观察得到。
尸陀林主停下来略微作了些思索,决定转而察看男人身上其他的伤口,但是当他转而将手探向垂丝君所穿着的宽袍的衣襟的时候,男人却猛地挣动了一下。
尸陀林主以为他是要醒来,可没有料到垂丝君只是咬牙切齿地念道:「常留瑟,你要是敢……」
尸陀林主的手顿时僵硬在了半空,似乎是被这话语中潜在的涵义惊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嘴唇翕动了两下。
「都是我不好……」他缓缓开口道,「让你和常留瑟扯上关系,害你被废去了武功,不过……你既然无法习武,自然也无法再来找我复仇,而对于常留瑟‐‐你恐怕也不会再有任何好感了吧。」
说到这里,他咕咕地干笑了两声,转身吩咐随行的四个大汉:「找辆马车,将他送到临羡城的客栈。」
四人低声应了,七手八脚地将垂丝君连同身下的床单一道儿抬起,然后小心翼翼地向着洞外走去。
尸陀林主送着这五人离开,然后独自在黑暗中立了一会儿,这时候正好有药奴赶来,与他报告了常留瑟的状况,林主便跟了他一路而去,来到充满了药汁苦味的医庐。
医庐的医官见了尸陀林主,立刻起身为他撩开了充作屏障的白纱帷帐。
内室里没有点灯,但依旧看得出常留瑟就躺在竹榻上,他此刻正处于昏迷之中,浑身被白布裹住,几乎只露出了一张脸。
乍一看见,林主几乎以为这就已经是一具尸体,只有药奴不时凑过去试探的银镜上的白雾方能证明常留瑟还有一条残命留在。
尸陀林主凝视了片刻,问道:「如何?」
医官叹息道:「外伤多次堆叠,久未得到适当的处理,再加上内伤与心情忧郁,以致于气血淤积,伤口无法正常愈合,若放任自流只怕……」
尸陀林主伸手探了探常留瑟的脉息,状况大抵上确实如大夫所说。
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半点焦急关注的模样,反而转身就要离开。
医官急问:「那明妃的伤势究竟应该如何处理?」
林主冷道:「一旦断气,当即比照陆青侯。」
医官闻言,不情愿地垂了眼帘。
医生本应治病救人,如今倒叫他屡次三番地成为杀人帮凶,他心中自然颇有不满,但是形势所逼,却又不得不妥协照办。
榻上的这个青年,平日倒也有些接触,当时便觉得颇为可爱,并不像洞中其他人粗鲁凶恶。如果就过样白白死去,未免可惜。
于是老头子心中琢磨,这时候便想着要帮他一把,便一手伸到他腹中要穴,一点一推,昏睡中的常留瑟便立刻有了反应,左右晃了晃脑袋,却又是闯祸地乱喊了一声垂丝君。
尸陀林主正准备要走,却又因为这声呼唤而煞住了脚步。
他慢慢回头,目光中盛满了阴险与怨毒,而常留瑟就在这阴毒的目光中慢慢苏醒过来。
浑浑噩噩地,他只看见一个人影立在面前,虽然四周围满是水波似的,一cháocháo的黑暗,可那白森森的骷髅面具上如鬼火般明亮的双瞳,却只可能属于一个人。
「尸陀林主……」他在恍惚中唤出这个名字,同时问道:「你是来看我的么?」
尸陀林主因他这句状况外的话而微微一笑,挥手命令医官退下,自己则主动坐到了他的身边。
「我怎么可能是来找你的。」
他俯身贴近常留瑟的耳畔低语;「我只不过是来告诉你,你刚刚失去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什么……什么人……」常瑟勉强支撑起了上半身,只觉得一阵寒粟从脚底一直蔓延向全身。
「垂丝君啊,怎么连他都不记得了么?」尸陀林主沙哑的声音满怀恶意地捉弄着他的耳朵,「我刚刚把他送出了尸陀林,他说他到死都不会再想见到你了。」
黑暗中常留瑟睁大了双眼,勉强支撑的半身摇晃了几下,颓然倒在了床沿上。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他的声音?抖着,似乎埋藏了无尽的怨恨,「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又何苦要来管一个小小的常留瑟,又何苦……何苦对付一个已经拿不起兵器来的垂丝君!」
尸陀林主没有回应他的控诉,反而取了一粒夜明珠来照亮了床榻的四围。
珠光下,常留瑟的面色黄绿,憔悴得令人不忍卒睹,原本尚为丰满的双颊凹陷下去,衬得鼻粱愈发挺直,而发黑的眼眶,更是如同两团漆黑的洞穴,让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具活生生的骷髅。
从前那个清秀生动的常留瑟似乎已经腐败了去,余下这样一副半人半鬼的模样,却反而叫尸陀林主移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