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辛注视着玻璃缸中胎儿细微却急速的变化,沉声说:“对你们而言是几年,对我而言也许只有几天……这些问题我会继续跟进,以后这个培养室就交由我亲自打理。”乔楚辛把一个移动床架搬进了培养室,打算就在这里陪着梁度长大。为了解决三餐问题,他连向来不喜欢服用的合成营养素都带上了。毕竟1e星球的一年只相当于地球时间六天,他担心自己出去煮个饭的工夫,梁度就能从新生儿长到三岁。玻璃缸里的新生儿已经长成数个月大的婴儿,但仍未苏醒。乔楚辛日以继夜地看护着这个新生的小生命,培养缸里的水一旦有养分消耗殆尽的迹象,他就会及时配比好新的,进行更换。婴儿渐渐长成儿童,乔楚辛在每个阶段测量着他的身高和体重,关注血氧、心率等身体指征,确保对方不会发现任何意外。随着人类身躯的不断长大,精神体的范围不断缩小,似乎将其中能量一步步转化给了新生命。当缸中儿童生长到五六岁模样,乔楚辛开始尝试和他互动:敲敲缸壁,看他闭着眼往声源方向转头,然后迅速改变敲击位置,多玩几次,他就会轻轻皱眉,但依然还是次次转向声音的方向,直到把乔楚辛逗笑。把星空灯投影向玻璃缸里,水中浮光跃金,仿佛银河旋转,他会尝试张合着手掌去抓,当然每次都抓不住,最后会生气地将屁股朝向乔楚辛。乔楚辛越发热衷于和缸中人的互动,甚至有点沉迷其中。“梁度。”他轻悄悄地开口,接着用不同的声调呼唤,“梁、夺。梁度?梁度!梁~度~~~”当缸中儿童长成少年阶段时,乔楚辛有次开玩笑叫着“梁小哥哥”时,缸中人蓦然睁开了眼——十五六岁的黑发少年,身材高挑,肤色冷白,夜空般的眼眸带着星云般的光泽,就这么空空冷冷地隔水望向乔楚辛。两米长的精神体此刻已经缩成小树叶一般,竟也跟着实质化了,像个水母形状的透明耳饰,扣在少年的耳郭上。乔楚辛微怔,见黑发少年慢慢抬起一只手臂,将掌心贴在玻璃缸壁。他还在仔细端详,却见对方不满地挑了挑眉,于是乔楚辛试着把自己的手掌贴上去。少年的手指隔着缸壁轻轻摩挲,仿佛想要蹭乔楚辛的手掌。乔楚辛笑了,温声说:“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梁度?”少年点头,水波在他的脸侧荡漾,从未修剪过的黑色长发也随之飘散如流云。这也许并不是人类种族中最美的形态,但在梁度睁眼的那一刻,乔楚辛感觉日光穿透层云,照进了他那颗满是裂痕的心。少年梁度向前倾身,将鼻尖触在缸壁,嘴唇翕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乔楚辛不由自主地靠近,近到自己的鼻尖也触到冰凉的玻璃。梁度倏地在他嘴唇位置隔着玻璃亲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成为人形醒来后的最后一个地球人乔楚辛从衣柜里取出一小方质地柔软的记忆金属丝布料,往梁度手臂上一搭。暗色带银纹的面料具有极佳的延展性,很快就攀爬着覆盖了梁度的全身,形成对襟束腰长袍加军靴的款式。一头从未剪过的长发散在身后,梁度觉得碍事,但此刻没空整理,便随手取了弹力线圈,在脑后潦草一束,跟着乔楚辛走出房间。乔楚辛带着他走向飞船停泊区。梁度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四十光年外。”乔楚辛回答。上了飞船后,他将一双纤细的手镯和脚环,连同黑色项圈递给梁度,“戴上吧。这是暗物质防护服,一旦宇宙射线超过身体承受范围,幽光防护层就会自动激活。”梁度其实已经适应了星域海之外的世界,并不需要这个,但看见乔楚辛身上也有,便二话不说地戴起来。乔楚辛启动飞船,驶离1e星球。这回他没有找太空蠕虫“开门”,而是将曲速引擎的层级推进到无限接近最大值的99循环。飞船的周身因此产生了不可见的“气泡”般的引力场,周围的时空开始发生扭曲,前方收缩、后方扩张,形成了曲度空间。就像把一张纸弯曲对折,原本距离极远的两个点,在此刻缩短了间隔。乔楚辛所驾驶的小型星际飞船,在短短的四个小时内,抵达了四十光年外的另一个恒星系。梁度坐在驾驶台的副座,透过透明舷窗望向茫茫太空,发现他们正在接近一颗褐灰色的行星。它看起来与1e星球体积差不多,但没有大气层和白色的流云,也没有绿色植被覆盖的部分。当然和1e一样没有蓝色海洋,它看起来死气沉沉,不像是有生命居住的行星。“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梁度问。乔楚辛轻轻地“嗯”了一声。梁度转过脸看他,闪烁的荧光打在舷窗又反射回来,像柔波在他脸上荡漾,这一刻梁度很难形容乔楚辛的眼里有什么,也许是伤感和痛楚,也许只是一片时隔久远的淡漠。飞船逐渐靠近这颗星球,降低高度,在百米低空减速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