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底下,怕什么?对待莽小子就该莽着来。”
“莽小子”对爷俩的双簧不闻不问,茶盏捧在手上,吹两口潮潮嘴唇,就把盖子盖回去,笑道:“别说是我对这孟小姐人生不熟,就是真相熟,明白爷爷您牵红线的主意,我这要出国的当口,也不能耽误了人家。”
“混账东西!你还想着出国啊?前头答应好好的,现在又变卦。我就是跟狗说话都比跟你作数!”老爷子气到抄起镇纸作势要摔。顾父慌忙拦下,掉过头怪罪老二不像话,
“堂堂七尺男儿,自己说的话就要做到。不然,信誉何在啊?”
顾岐安懒得同他们念经。他知道眼界格局决定立场,谈不拢就是谈不拢,说五百句比不过沉默是金。否则,也不会一件事从去年初吵到今天还没个定数。无非是他现在有个出国深造及技术交流的名额,导师兼科主任纪正明也力推顾岐安去。外人看来好争光的事,偏这爷俩不乐意了,一则本就不高兴老二学医,如今生米煮熟了,你安生在单位磨炼就是,谁不知道医生这行吃的经验饭。32的人了,还去念书呀,念成个书呆子,还没钱讨老婆。
二则是因老大出走的事有了心理阴影,生怕这老二一飞,也再不还巢。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顾爷爷第二天就愤慨无比地给纪主任写了封信,文化人骂架,《告纪正明书》!通篇无大事,归纳起来只一点:
别打我孙儿的歪主意,不然,你试试看!
殊不知读书人都有风骨。那纪主任收信阅后不复好几天,也以同样笔法回了一封,《告顾修峒书》!通篇亦无大事,唯有:
你家这位“绛洞花王”吧,就得放在大天地里锻炼锻炼。光孵在那藤架下头、花草里边,不汲取阳光,是激发不出潜质滴。好苗子都蔫巴了。
给顾爷爷气得,“我说什么来着?古人讲士农工商是有道理的,医生都排不进去是有道理的。学医的有什么好货色?”不经意间就连坐了儿媳。
顾小二:这话可是你说的。士农工商,你不骂自己?
顾爷爷:滚!你大爷的。
顾小二:嗯,骂自己还骂上瘾了。
就这么不对盘好几个月,口舌官司打了不下二十回。后来,顾岐安还没累,纪主任先心累且等不及了,出国的日子排在今年下旬,但名额是要走流程提前上报院系的。眼看死线将至,纪主任劝徒弟,实在不行,就算了罢,我手下也缺人。为着你这么耽搁下去,别人真心想去的怎么办?
某人不同意啊,“老纪,别人真心想去,我真心不比他们少。”
“唉,我晓得你有心。”当初老纪肯收徒,不光看顾岐安的成绩硬道理,更重要的,这的确是个学医的料子。换言之,其他人或许只当这行是个糊口的饭碗,顾可不同,他是实实在在钻研术业的,抱着悬壶济世心,要除天下病痛的。
但是,“你家里人都不肯,我要怎么做才对嘛?杀人不过头点地啊!那封信你也看见了,白纸黑字就差说我是拐卖贩子了,拐了他们家的儿,来世当牛做马都没得赔。”
顾岐安最后拜别了师傅,说这事再给他点时间想想,总有圆融之地。
老纪:“好,那我们可说好。我顶多帮你拖延到三月底,再不成,你也就死心罢。”
顾岐安笑笑,“行,劳驾了。年后我再登门来孝敬您。”
然而,就这么一拖拖到年后,还是想不出个像样对策。
当下,顾岐安权当耳朵割了听不见,紧着爷俩在那头嘚啵嘚,从天文说到地理,娘怀胎说到娃落地,“老二啊,你可不能重走老大的路啊,我们就你一个依靠了。千万别出国,算我们求你。
男儿而立之年,成家立业天经地义。书读多了真没多大用场!
当初你死活要学医,我们让步过一回,这回再不能由着你了。
话又说回来,学医有什么好?脑袋别在裤裆的高危职业,你去查查,多少伤医杀医事件。你妈妈幸好悟得早,没两年就退居到二线教书,那谭主任,正当英年,就在一线上送了命。留下一对妻女都没处哭去。”
听话到此,有人肉眼可见地一滞,嘴上衔的小盖碗掉在手里。
爷俩只当他松动了,连忙试探,“对不对?”
谁知他气死人,“那也是光荣赴死。”
“嗐!”
说到这,顾父想起故人也不免感慨,“这谭主任也是命薄。当初在大院的时候,一道下棋惯会耍赖皮。我说你这悔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呀,他说到死都不改。哪知道一语成谶,真就到死没改了。”
“他家姑娘我也好些年没见了,叫什么来着,梁昭是吧?听闻早嫁人了,又离了,唉,造化弄人,想想你当年在她周岁宴上,我们还开你俩的娃娃亲笑话呢……”
“老二、”
“老二?”顾父连喊两声,才叫顾岐安回神。后者从手机里捞起目光,即刻拂衣起身,沾了些酒地混不吝,说先回去了。
“等等,你别走啊!”顾爷爷在后头穷叫唤,“这个泼皮东西,从来不听话,你这一溜我怎么向孟家交代!”
廊道里,有人不回头但摆摆手,不咸不淡,“你回了就是了。又没睡到一起,有什么不好交代的。”
“混账!”
“我警告你,孟丫头这事不成,你更别妄想出国了。退一万步,你真想走可以,也得先娶个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