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采夜思绪跌宕间,那魔人已将走到了小楼前,与小楼不过十步之隔。红玉红皎所在的这间小楼应是一个异宝,可随持楼之人心念隐现。按理来说那魔人如今是看不到的小楼的,可他不仅看到了小楼,甚至还看到了小楼观台处站立着的几人。他的视线在几人脸上缓缓扫过,望见烛渊时滞了片刻,但最终还是停在云采夜面前。“吾名鸦白。”他低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刺耳,与他如白玉般俊美的脸庞极为不符,“一个时辰后,栖元将会带领十万魔军攻打百汀洲,他身上带着荒仲的降仙秘宝,你打不过他。”不仅打不过,还会被砍去右臂。不过鸦白没把后面这句话说完,云采夜只需知道他前面的话就够了。鸦白顿了顿,继续把剩下的话说完:“但我可以替你杀了他们。”云采夜听到他的话,心中却无半分喜意——这世间从无绝对的好事,他与这魔人从未见过面,如今他却要帮他杀尽十万魔军,所求为何?“你要什么?”云采夜也不多废话,直接问出了他心中所想。鸦白这下终于把视线从云采夜脸上挪开了,转向他方才多看了几眼的烛渊,望着他那如深渊血潭般的红瞳道:“我知道骨灵在为他造剑,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他此生都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剑。”“不可能!”云采夜立刻拒绝道,烛渊如今可以说是他的逆鳞,他是他的亲传弟子,几万年来唯一一个闯过镇魔塔的人,习剑天赋极高,前途无限,手中怎可无剑?他又怎么可能答应鸦白,这相当于断送了烛渊一生前途的要求?“我没有什么恶意。”鸦白没有继续和云采夜说话,反倒和烛渊讲起话来了,“这一战,若是没有我的帮忙,你们会赢,但你师父会断一臂。”烛渊闻言,揽着云采夜腰身的胳膊立刻收紧了。几乎是下意识的,烛渊就答应了鸦白的要求:“好。”他落声沉稳,没有丝毫犹豫之意。“荒谬!”云采夜听到他这话却气急,一把扯下烛渊揽住自己的胳膊转身望着烛渊道,“你怎么可以无剑?他的话你就这么相信?”烛渊站在原地,稳声道:“是!”云采夜这下是真的想揍小徒弟一顿了,他知不知道无剑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云剑门上下三百余人弟子,手中均有自己本命之剑,而烛渊身为他的亲传弟子,手中更不可无剑,他知道烛渊会答应鸦白的要求,一定是因为担心自己,他不愿赌上烛渊前途,烛渊也不可能赌上他的一臂,可他就是见不得烛渊这个样子,为了他好像什么都可以不要一般。烛渊还那么年轻,他本该有自己的前途和事业,却因为他止步在此,永不拿剑,只为了他一个人,这值得吗?云采夜这下终于忍不住说了重话:“你手中无剑,还做我云采夜什么徒弟?做什么云剑门弟子?你干脆直接滚出云剑门,到歩医那学习医术,悬壶济世岂不更好?”这话太过诛心了。在场的几人都闻之一怔,烛渊为了云采夜可以永不拿剑,他却说出这样的话,即使他们都知道云采夜是不想烛渊答应鸦白的要求才说出这样的话,但这话说得还是挺令人心寒的。鸦白也是第一次见云采夜骂烛渊,他还记得烛渊当年如何受宠,云剑门众人看他的眼神是如何嫉羡,云采夜这一生从未如此宠溺过一个徒弟,但恐怕也未曾这样重的骂过他任何一个弟子。如今烛渊倒是把两件事都占全了。鸦白眸光微动,叹了口气。他是不愿见到这样的情景的,可他也不敢赌,赌烛渊以后还会不会这样听云采夜话。于是鸦白望着自己手中的骨刺,催促道:“我时间不多了,你们快些决定。”云采夜冷着脸,眉目寒霜,声音也冷得像那长雪洲刮骨剃肉的寒风一般:“决定什么?我不会同意的,你走罢。”但烛渊下一刻便开口道:“我烛渊对天道发誓,此生只要云采夜双臂完好,我便永不用剑。”他话音刚落,就见他眼角金光一闪,待光芒淡下,他右眼角下便多了一道誓痕。他还是发誓了,发的还是天道之誓。他没加任何惩罚之语,仅以云采夜双臂为誓语,他此生若是活着,便永不能用剑,否则云采夜就会双臂尽失;而他若是未用剑,而云采夜双臂有碍,他方可再次用剑。这誓言看起来是云采夜吃了大亏,无论烛渊此生会不会违背这条誓言,受伤的也只会有云采夜一人,可在场的几人都知道,烛渊这誓言下得有多重——云采夜于他而言,重逾生命。云采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不肯再去看烛渊一眼。“师尊莫气。”烛渊却笑了笑,去拉云采夜手哄道,“弟子用小木剑也是一样的。只可惜师尊予我那剑被那什么魔界太子荒夜毁了,师尊回去再为我雕一把好了。”但烛渊想了想,又还是不放心,望向鸦白询问道:“木剑无事吧?”鸦白怔了一瞬,便答道:“无事。”木剑能算什么剑?算孩童的玩具还差不多。烛渊闻言,这下便将云采夜的手握得更紧了:“师尊你看,还是和以往一样的,师尊别气了好不好?”“你别喊我师父。”云采夜将烛渊的手猛然甩开,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烛渊听着云采夜这话也是半点都不生气的,云采夜话说得虽然难听,却极为沙哑低沉,仔细一听还带着些许哽音,想来他此刻不愿睁眼,也是怕让自己看到他通红的双目吧。“唉,那烛渊喊师尊什么好呢,圆圆?采夜?娘子?”烛渊这次没去拉云采夜的手,直接从背后抱住云采夜的腰腹,将头埋在青年颈间磨蹭着,贴着青年耳垂调笑道,一如往日他以往对云采夜撒娇那般。云采夜吸了吸了鼻子,没有继续说话,倒也没推开烛渊。鸦白见这两人总归没因为自己龃龉相恶,这下便当真松了口气,挥挥手中的骨刺慎重道:“我与魔军厮杀时,你们千万别出手,任何一人都不可以。”秦卿瞅了眼抱在一起师徒两人,耸耸肩道:“你行你上咯。”“我救了你们,那我也算是你们的朋友了吧?”鸦白闻言登时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那笑容极为舒心,极为欢畅,像是凝聚了一生所有的喜悦和欢畅,“有空替我收尸吧,别让我横尸野外就行。”说完这话,他最后看了眼飞檐高翘,坠琉璃宫灯,还有几片柔纱随着江风飘荡的红鲤小楼,又转身看了一眼碧波万顷的定皋江,张大双臂深吸一口气感叹道:“这儿的风景也不错,我以前没看过,如今也算了无憾了。”鸦白垂下头,低声痴痴地笑着,随后抬起右手,成鹰爪状将自己如墨般极为漂亮的一对眼眸挖了下来,手一垂随意扔到了地上。“喂!你疯了!”秦卿看着这一幕,立时瞪大了眼睛翻身下楼抓住他的手大喊道。鸦白却还在笑,空洞还淌着血水的眼眶望朝秦卿,秦卿对上那双眶心弦猛然一紧,竟有种他还未瞎的错觉。“哦?天煞孤星之命?”鸦白稍稍偏头,“瞧了”秦卿一眼,又望向站在小楼观台处紧张着望着这边的闻一云兄弟,唇角带着笑呢喃道,“孤鸾寡宿,煞局百千个,劫煞皆为祸,孤克六亲死八方,永不得善终……我明明不是天煞孤星之命啊……怎么倒是比你过得惨多了?”秦卿睁大眼睛,抓住鸦白的手猝然收紧:“你怎么知道的?!”鸦白摇摇头,将他手拨开,答非所问道:“他的每一世的寿命都在缩短,再过几世恐怕就要……哎呀?怎么还看得到?我这眼睛白挖了?”他伸出手,反复摸着自己眼眶,过后又叹气,“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