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烧得糊涂了,心里头压了太久的事,怕都分不清梦境现实。梦呓似的,叫傅今听得云里雾里。听得又气又难过。傻孩子,说什么破话,凡事有哥担着,天塌了也别怕。--------------------俺来了俺又走了掰掰回光安逸一场高烧烧了一整天,傍晚才被人灌了药退烧,连傅行畏都有些担心:“安逸这身体,太差了。”傅今守着人坐在床边,没吭声,只点了点头。“他以前……”“经常去医院做体检。”“我总觉得他在怕什么。”“从他来这边,我能感觉出来他心里压着事儿。”“他不说,我也不想逼他。”“问了青市那边的人,没一个能说出来个所以然的。”傅今抹了把脸,沉默好久,才抬起一张颓丧的脸问傅行畏:“先天不足,能养好吗?”傅行畏走近,拍了拍傅今的肩膀,笨拙地安慰道:“他还小,总有办法。”“去开些中药调理吧。”父子俩在安逸的卧室里,一站一坐,俩雕塑似的,氛围冷硬又低压。而安逸沉在梦里,又一次的病情几乎击溃了他心底的防线,本来挣扎着想要往光明处去的心思散得七零八落,一颗心冷得彻底,曾经存着侥幸留下,求着微末希望企求幸福,如今却不敢了。他在漆黑的梦里,终于下了决定。该离开了。其实若没有发现傅今的心思,或者,若没有被察觉自己的心思,他大概都是不愿意走的。怎么能走呢?从前他想。重生这一遭,就是为了来看看他哥啊。他甚至一度觉得幸运,感谢上苍圆了一个残魂上辈子的祈愿,让他可以和傅今再相逢,再团聚。可是现在才发觉,如果他的到来注定会是遗憾,从一开始,或许就不该来的。不该喜欢他哥。不该让他哥发觉那份心思。将死之人,何苦连累他人。何苦让傅今再为自己伤神。本来已经是陌路人,被自己强行掰到了一处,最终的结局却是天人永隔。何苦来哉。可惜一切都晚了,他没能早点想到,没能控制住想他哥的心思,如今就连不想伤害傅今也成了奢望。只能及时止损,亡羊补牢。倘若傅今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是不是,就还能赖在他哥身边,装作无事发生……不对,不对。分明只要他安逸死了,无论是以什么身份,是弟弟或是伴侣,傅今都会很难过,非常,非常难过。所以,安逸混沌的脑子转着,只想,他必须死在傅今不知道的地方。早些结束这段错误的时空,还傅今上辈子的安宁。到底是痴人说梦。安逸是在半夜醒的,人呆呆的,神色黯淡,但烧退得七七八八,分明已经无恙,看起来却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憔悴得让人心惊。傅今已经在他床边睡着,眉心一道浅浅的褶,看得安逸难受。他撑起身,和着夜灯静静看了半宿傅今的侧脸,像是要把那挺拔的鼻梁,锋利的眉眼都刻进脑海里,眼里氤氲点水雾,已经没了泪。清俊的少年在这个夜里想了很久,很久,翌日清晨破晓时,已经堆起一些毫无端倪的笑容,喊醒了还趴着的傅今。他昨晚上难过得要死,倒还记得给傅今搭了床被子,如今人一醒,被子窸窣掉了一地。“醒了?感觉怎么样?”傅今仍是很紧张,伸手探了探人的额头,才慢慢放下心来。安逸轻轻答了声:“神清气爽。”“已经好全了。”他捡起地上的被子,重新站起来:“走吧,上学。”少年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身上的阴霾竟然一扫而空。站在新的一天有光亮的窗户边,简单的笑容纯粹而有生意。傅今看着面前的安逸,心底竟然泛起很久没见的重逢喜悦,他眯缝着眼,便也跟着笑:“好。”还是稀松平常的一天,还是两点一线的日子。但今天的安逸不同了。平日总冷着的脸,只对着傅今的笑脸,也愿意慷慨地展现给别人。和煦得快有些不正常。就连往常总被安逸阴阳的周文志,带着十万个为什么来问题时,竟也被安逸宽慰了句:“笨不是问题,有上进心就好。”周文志一时难过也不是,感动也不是,别别扭扭地走了。坐在前排的王浩十分珍惜安逸心情好的时光,想着跟人多说几句,脸上都有光,结果被尹玥拦住了。女孩一手按着王浩,一脸狐疑地盯着安逸,最后“啪”地转头问傅今:“安逸这是?”“难道明天世界末日?”安逸:“……”他瞬间把脸拉回了往常的长度:“顺眼了?”尹玥笑着摇头:“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她一惊一乍的:“你不会受什么刺激了吧?”傅今显然也觉得安逸着样子有些不太对了,凑合着跟了句腔:“昨儿烧傻了?”安逸拉拉张脸,闻言一顿,莫名其妙点了头:“算是。”没人猜得到安逸在想什么,毕竟无人知晓他的过去。而唯一能猜到的那个人,转过身后敛了笑容,低下头时便已经不再是她。安逸一身轻松,强装出来的释然演着演着倒也入骨三分。其实再焦虑的事情,一旦有了结论,无论是继续或是放弃,便都已经不算是荆棘绕心头。原来放弃这么容易。所以世间的生灵才说,死何其容易,活着才难呢。是吧,那傅今该怎么办呢?一整天的课,老师的声音几乎被堵在了鼓膜之外,半个字也没能听进去,安逸伸手支着头,余光永远定格在身边人的侧脸上。还是第一次发现,他哥上课算得上认真,听到不敢苟同的地方,嘴角大概会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看起来像要揍人的模样,落在安逸眼里只觉好笑。或者傅今偶尔走神,真的好明显。听讲时眼皮抬着,嘴角绷起一点,若是以上两者都垂下,凶神恶煞且缺乏耐心的脸重新出现在后排时,显然就是人听不下去了,露出来无意识的本来面目。也很好笑啊。其实傅今的长相真的很硬,下三白,单眼皮,眼部线条狭长又锋利,侧脸轮廓清晰硬朗,山根和挺立的鼻梁更显侵略性。就这样,一副不耐的厌世感,好像看谁都烦,又凶又吊的模样。只有课间转头看向安逸时,脸部线条骤然变得柔和,好像终于有力气动一动这张脸上的肌肉,让它显得不那么拒人千里之外,难得挤出一点温柔来。安逸就看着,想着,于是这一天眼里都带了点笑意,清浅破碎。那个傍晚,被厚重云层遮住的夕阳浅浅露出一点红晕,安逸数着远处操场黄桷树上飘零的几张残叶,突然转头问身边的人:“晚上什么课?”傅今抬眼眺望了下侧边墙上的课表:“物理。”“怎么了?”“13,14……”安逸依旧数着枯叶,却看见第十四片叶子在秋风里打了个转,萧条地归尘归土。“13片啊。”他转头问傅今:“哥,你从前逃课的时候,晚上都干什么?”傅今一愣,还以为人又要翻旧账,看清楚了安逸眼底的好奇,才摸了摸头皮的青茬,回忆道:“打架,上网,闲逛,或者睡觉。”安逸眨着眼,评价:“好没意思。”墙面的时钟滴答滴答,分针正在向6靠拢,说着“没意思”的人沉默一会儿,却主动牵起了傅今的手,满眼狡黠的笑意:“我们逃课吧?”手心的手依然微凉,傅今心头却被点燃一簇火苗,烫得几乎失语。他反手裹住安逸的腕子,在这样的安逸面前,在这样蛊惑般的不真实面前,他拉着安逸,在上课铃响的前几秒钟,冲出了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