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看那日头,市民们都觉得这雪下不起来,然而到了下午,雪势愈渐加大,日头逐渐西落,不过片刻光景,整座城市便已然被大雪裹住了,入目之处,皆是风雪。
学海书店后院,郭青山一边咬着柿饼,一边摇头晃脑的对着眼前此景吟诗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哎……哎!”
郭青山摸了摸耳朵,不满道:“姐,你揪我耳朵干嘛?”
乔稚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看他,笑道:“吃个柿子还给你吃出诗兴来了?怎么,这次语文能及格了?”
“嘁!”郭青山恨恨的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少看不起人了!我这次还打算考个满分呢!”
“吹,你再接着吹!”乔稚偏头朝屋里望了眼,“秋水,他上次语文考了多少分来着?”
庄秋水正埋在柜台后认真复习,闻言抬头愣了一下,直接略过了郭青山的飞速眨眼,老实道:“39分。”
郭青山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乔稚“啧啧”两声,朝屋里抬了抬下巴:“看见没,回回考满分的人在那儿!至于你……我看你不像是中国人。”
郭青山悲愤的瞪了她两眼,顿时决定要再吃两块柿饼解气!
这场雪一下就下了半个月,半月后,市里的各个学校开始放寒假。郭青山三催四请,总算是说动了乔稚回家吃顿饭,结果好好的饭吃到一半,不晓得为啥转头郭家两口子进厨房就吵了起来。
乔稚权当自己是睁眼瞎,陪外婆吃完了饭,就甩手走了。
临近年关,全市的商店都挤满了人,百货商场一早就开始各种降价清仓,乔稚本想提前关店也去置办些年货,却被一堆从天而降的账本砸晕了头。
那些账本上记得都是罗海明面上能摊开来说的生意,乔稚在茶壶的嘱咐下跟着白骄学了一阵,勉强算是能看懂各种账了。而至于罗海那些暗道的生意,茶壶则全交由了白骄打理。
大家好像一夕之间都忘了还有“罗海”这么个人,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闭了口,过回了正常日子,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寒假一放,秋水回姑姑家待了不过五六日便待不住了,正好庄耀也厌烦了成天被两个姐姐轮流教育,父女俩破天荒的意见达成了一致,合计了一下,借“培养父女感情”这一理由,齐齐的脚底抹油溜了。
冬至这天一早,太阳懒洋洋的跑出来露了个脸,前后还没半小时,乔稚刚打算窝躺椅里晒会儿,屁股还没挨着呢,天上那位就自动退了场,给雪娘娘让了道。
她懒得挪窝,抱着热水袋窝躺椅里看雪,干枯枯的葡萄藤挡不了多少雪,没多久她头脸,身上就湿了,但她还是不想动。
乔稚迷糊的在心里感叹着,她觉得自己是有点老了,什么都不想干,就想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到地老天荒。她思绪漫无边际的飘荡着,想着,就算最后躺这儿被大雪埋了也未尝不失为一件雅事。
然而这“雅”还没持续五分钟,一道人影卷着风冲到她面前,乔稚生受了这一惊,心脏蓦地提高至喉咙口,原本她该龇牙咧嘴跳起来的,却因为脸和身体都冻得有些僵了,表情看起来甚是淡漠平静,她甚至“泰然”的斜乜了面前人一眼,整个人看上去颇有些秉节持重的气质。
“居然没吓到你?”秋水笑着蹲到她身边。
乔稚在心里叹了口气,将她冻得通红的一双手拉过来捂到热水袋下,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陪姐姐过冬至啊!”秋水拽着她起身,边往屋里走,边问,“姐姐饺子想吃什么馅儿的?白菜肉的?还是韭菜肉的?还有什么馅儿来着?我想想……”
乔稚冻得手脚都僵了,表情却慢慢活了过来。她先是凝神听着眼里露出了点笑,而后心中欢喜与暖意齐齐流淌,最后不得不抿着嘴角竭力克制方才不至于失了从容。
嘴里却还在自欺欺人的嘟囔:“吃什么饺子,多难得弄,又要擀皮又要和馅儿,麻烦死了……”
秋水一路把她拉到屋里坐下,先取了干毛巾细细的替她把头发擦了一遍,然后又手脚麻利的给她烧了个火盆,拽着她往跟前坐了点,这才接话道:“没事,我会包饺子,我来包,你先把衣服烤烤。”又眉头一皱,抱怨道,“大冬天的跑外面去淋雪干嘛?多冷啊!姐姐要想赏雪的话,坐屋里也能赏嘛,万一弄感冒了怎么办……”
乔稚静静的听着小姑娘的碎碎念,没出声,仔细的将一双手轻拢着烤暖和了,然后毫无预兆的抬手罩住了她的双耳。
秋水:“……”
柔软的暖意猝不及防的拢了上来,秋水心脏狠狠一跳,嘴里的话断了片,接不上了,愣愣的看着她。
“耳朵都冻红了你自己都感觉不到吗?”乔稚眼神无奈的看着她。
秋水张了张嘴,还是没接上话。
屋里一时间有些安静。
风雪轻叩着小窗,木柴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她没感觉到冷,只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为什么会这样?
不要对我笑。
她心里一闪而过这样古怪的想法。
事实却事与愿违。
乔稚双眼蓦地一弯:“饺子我想吃白菜馅儿的,你呢?”
“……”
秋水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回道:“……我都行,我不挑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