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打死他!&rdo;须腕大叫。
哥哥们还在犹豫,须腕夺过一把水矛,投了过来。我一闪身,水矛在一块礁石上发出闷响。很快,又有一支水矛滑行过来。我又闪过了。但第三支擦破了我的手臂,鲜血流了出来。
这时,妈妈出现了,她愤怒地喝令停止打斗。
银色男人的孩子说:&ldo;他先打我!&rdo;
我一言不发,眼中的怒火却可怕地喷向对方。须腕也不示弱,恶狠狠地瞪着我。
妈妈说:&ldo;你们都是好兄弟,不要这样。这样不好。&rdo;
妈妈先安抚了须腕一番,又把我拉到一边,用湿热而丰腴的嘴唇轻柔地吮吸我的伤口。我闭上眼,发出呻吟。这时我就在痛楚中感到了温暖和爱意,感到了海洋重新变得亲切。它毕竟不会离弃我这个男孩。我的委屈和嫉妒消减了下去。我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
&ldo;你不要惹他们。他们会杀死你的。&rdo;妈妈却哭了。水栖人会哭泣,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使得我们与别的生物不同。
&ldo;你要学会好好地活下去。除了你自己,以后没有人能救你了。你是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孩子。&rdo;妈妈说罢,又更加投入地吮吸,把我的血液一丝丝吞咽下去。她的脸上呈现出迷醉的神情,好像我是他惟一的男人。
妈妈感到自己年老了。昏噩的她在我成长中的身体上重复体味到了青春的魅力。水世界是孩子们的,而他们却过早地开始了互相杀伐。这是她那个时代没有过的事情。
但也许红色海洋喜欢的就是这个吧?
我的鲜血毕竟已经第一次被它啖去了。
十、灾难
海洋越来越陶醉于自己的无常之变,终于影响到了人类的生存。
连续一些日子,我感到水温在上升。但是水体却平静得出奇。
我还注意到往常路过洞口的牧蟹,很久都没有出现了。
有一次,大群的金枪鱼从附近迁徙而过。它们一眼看不到头的队伍闪闪发光,壮观的景象实属罕见,让孩子们过足了眼瘾。然而所有的妈妈都面有忧色。
食物更少了。男人们常常空手而归。紫菜不明原因地死亡,到处漂荡着它们毛茸茸的尸体。
一天,远方忽然传来了撼人肺腑的声音。那是一种低沉但强劲的轰隆声,犹如连环海雷震怒不已,又像是巍峨的海山在连续坍塌。跟着出现了无数惊惶逃窜的鱼群。
可怕的声音中途停歇了一会儿,又连绵不绝地吼叫起来,最后变成了一片浩然的狂啸,像是千万头水怪扯长脖子一齐呼唤。水层中涨满了大大小小的泡沫,还有断肢残体的死鱼死虾,海水发出让人头晕脑胀的恶臭,而无数的金属碎屑混和着珊瑚残片开始狂舞‐‐这海底的沙尘暴,混沌了人们的视野。
然后,水体激荡起来,像一座崩溃的山峰向人们猛地抛来。海啸正把整个海洋从下往上用力搅动。海流浩荡向前,巨藻被狂涛连根拔起,古怪地旋转。甚至连硅贝都被从礁石上扯了下来,纷乱地翻滚。
妈妈和孩子们藏在洞穴中,听着外面山崩地裂的声音,一言不发。不一会儿,男人们也颤抖着挤了进来。大家只觉得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久,海啸不但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猛烈了。一股股魔龙般的软泥张牙舞爪地沿着斜坡疾速涌来,海底礁石有的被泥流淹没,有的被巨浪掀动得狂乱飞奔。
这时,建在岩壁上的洞穴也开始摇晃,石头一块块掉落漂走。人们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顷刻之间,整个岩体就坍塌了。
这真是灭顶之灾呀。洞内的人都被掩埋了。很快,水流又冲走了泥石,幸存者刚刚从石堆中探出头来,又被卷入漩涡,闪动一下就消失了。
我紧紧抱住一块大石,随着它翻滚向前。石头被冲到一道礁缝间,恰好被卡住了。我不敢松手,牢牢抓紧它。眼前飞快地流过几个兄弟姐妹的身体。我看见百合也在其中。我伸出一只手去拉她,但没有够上。百合一声不发便无影无踪了。
几个银色男人的孩子也漂浮了过来,他们以为凭借游速的优势便可以逃到安全的地带,但水流实在太过迅疾,他们反而更快地成为了海洋的栖牲品。只有像我这样卡在石头缝中的孩子,才侥幸地活了下来。
我四顾寻找妈妈,但看不见她在哪里。我只看到了须腕。
他被一股大水冲了过来。这曾经不可一世的家伙向我露出求救的眼神。我沉浸在对百合的悲哀中,没有理睬。须腕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挣扎着游近,一只手抓住我附身的礁石。&ldo;救我!&rdo;须腕哀哀地大叫。我想也没想,就用力把须腕的手掰开,又顺势狠狠踹了他一脚。须腕一下被湍流冲远了。我紧张地注视着他,看见他手脚乱摆了一会儿便不动弹了。须腕很快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有生以来,我制造了第一起谋杀。我不安了一小会儿,随后便感到浑身上下无比舒坦。
不知过了多久,狂潮落了下来,水流平缓了,海底逐渐恢复了宁静,好像一个游戏终于进行到了休息的间隔,那任性的玩家也觉得累了。人类的残肢断臂与鱼儿的五脏六腑在水层中纷纷坠落,形成了一幅超现实的图画。
这时,我终于发现,妈妈也卡在一个石缝中,昏了过去。我正准备游到她那里去,忽然被眼前的情形吓坏了。一个巨大的浮游型噬人藻正在逼近妈妈。竟不知道噬人藻居然能够到达这么深的海底。这肯定是潮水把它从上层水面带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