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掠食族便遭遇了挫败,因为我们太自负,所以对危险缺乏警惕。不少同伴被俘获了,被宰杀来吃掉了。掠食族成了被掠食的对象。不过,在厮杀中,联盟的牺牲也相当巨大。
时光如飞,恶战如同睡梦一样连踵不断,又泡沫般泛起而熄灭,熄灭而泛起。渐渐地,我心中布满绝望,而死神也多次走近我的身边。
有一次,喙怪发现了猎物,却不知这是联盟的诱饵,尸虺带领的人马全体陷入了埋伏。联盟集中了九个族群的健壮男人,准备一举围歼尸虺,一共上万人从上下四方发射海弩,顿时射死射伤了几百个掠食者。
海洋中新崛起的猎人把尸虺团团包围,在我眼中,敌人都变成了大海鼠和巨水蚤,就要扑过来把我们生生撕碎,塞人口中。我觉得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但就在最为急迫的关头,却听见尸虺嗥叫一声,跃出人群,左冲右突,像一头蛟龙,如入无人之境。他看准了目标,猛扑过去,对面的敌人大惊,发一声喊便朝两边散去。
海弩的发射更加凶猛起来,却是一阵张皇乱射,也没有个准头。尸虺身中数箭,却一下都被他生拔出来。那边的人便害怕地往后直退,不敢再射。尸虺的速度前所未见,身体成为一条直线。
我看见,海水中只有一个拖着长长黑发的狰狞面具在闪光着前行!
迅雷不及掩耳,尸虺又折了回来,手中已是擎着一个翻冒血浆的头颅,正是联盟的首领,露出一口锯齿般的白牙,脸上浮现着一团困惑不解的表情。尸虺举着人头,狞笑着朝敌阵一阵猛烈晃动,口中大叫&ldo;尸虺、尸虺&rdo;&iddot;围攻者见状发一声喊,便四散而逃了。
我默默注视,忘掉了战争和死亡。我从尸虺孤注一掷的行动上面,感受到精神与身体相比对时所能喷发出的更大能量,但这便是长期噬吃人肉的结果吗?抑或是海洋本身所具备的一种巨大惯性?
就在这天,我仿佛明白了更多的道理,真正地成熟起来。
敌人逃走了。尸虺一下子全身瘫痪,坠落在滚烫的海底,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伤得很重。没有见过他这样的。
蚺遗自言自语:&ldo;等巨人出现时,我们的末日就要来临了。&rdo;
大家听了,知道这是蚺遗以前没有作出过的预言,都变了脸色。
十、异种
蚺遗从不虚言。
有一天,喙怪惊惧地说,在海底发现了巨大的不明之物。好奇的人们便都去看,见那东西的确罕见。
水栖人没有见过人工制品,不知这是金属的鼓具。由于海水腐蚀,它已经破朽不堪,沿边铸有一圈扬脖伸腰的水蛇,也面目模糊。用手拍击,隐然有声,竞能使涌浪大作。
随着鼓声轰然骤起,尸虺面具上的光晕便明暗不定。这的确是海洋中消失了很久的幽灵声音呢。大家心惊肉跳,想随着鼓声起舞却又木知如何举手投足。蚺遗使急忙唤来喙怪,耳语几句。喙怪听罢便立即游向远方。过了一会儿,他慌张地回来了。喙怪带走了尸虺和痈疽。又过了一阵,回来的是痈疽,痈疽招呼大家皆去。
原来,在曜谷海盆,真的发现了巨人的尸体。巨人的身躯有三个尸虺合起来那么大,是从未见过的深海怪物。巨人身上的肌肉已经被不知名的水兽啃噬得仅剩几缕了,巨人成了一堆半散的骨骼架子。难以想像他活着时是什么样子。那必定是令大海鼠也要退避三舍的猛兽吧?在他尖利如刀刃的一丛肋骨之间,栖息着一只心形的赤色寄居蟹,见到有人来了,着急地乱动着就要逃走。我们进而看到,巨人的身前还有一摊普通水栖人的骨头,是嚼碎了的。
巨人也是吃人的人吧?但不知怎么搞的,更加厉害的巨人也死在了深渊。幸亏没有在他们活着时与其遭遇。
尸虺叹道:&ldo;竟还有这种怪物存在。我们在海洋中原来是不值一提的一群。巨人抢走了我们的美食。我们不能有更多的尸体可以享用了,所以才有今日的困局。&rdo;
痈疽强打精神道:&ldo;他再厉害,不也完蛋了么?有什么东西把他给吃掉了。&rdo;
&ldo;不,他好像是自己老死的。&rdo;喙怪不服气地争辩。&ldo;不,不,谁知道深渊中还有什么更可怕的神秘生物呢?&rdo;痈疽大概想到了刑方。
大脑袋说:&ldo;不过,现在还不清楚,他到底是人,还是兽呢?&rdo;
喙怪凑近看了看,说:&ldo;这显然是人。一种怪人。说不定,与我们有着相同的血缘哩。&rdo;
&ldo;怎么会有这样巨大而恐怖的人,还跟我们有着相同的血缘?太可怕了。&rdo;
蚺遗这时插了进来,他说,所有的水栖人都是陆生人的后裔。但陆生人竟留下了这么多的异种,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陆生人,这是我继陆地之后,听到的又一个新奇说法。陆生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他们就是统治陆地的奇怪男人么?陆生人为什么不好好地在陆地上生活,而要在海洋中留下无数的异种?我们其实也是异种的成员吗?陆生人是一种多么不可理喻的人类啊。但他们还能被称作是人类吗?我出神地想着,感到不寒而栗,也产生了无端的向往和恚恨。
大家围了一圈观看巨人的尸骨,发表着渺茫无绪的议论。尸虺一副萎顿无助的模样,瞬息之间衰变成了一个垂亡老人。缠在他额上的女人秀发却精神焕发,自得其乐地飘舞不停。随着尸虺走向老死,头发似乎恢复了生命的活力,并一步步主宰着尸虺的魂魄世界,成了这戴面具尊者身上起着支配作用的寄生体。对此我十分担心。蚺遗大概心知肚明,再没有做任何独白,叹了一口气,缓缓出游到了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