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如果具备足够的体力,一直朝一个方向游下去,会到达什么样的地方,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致呢?这是我无法回答的难题。我想,有机会的话,我会向银色男人求教的。看上去只有他们能够驯服这桀骜的水体。
在迁徙途中,我们也遭遇了其他的水栖人族群。我以前从不知道海洋中竟分布着这么多的人类。他们形貌各不相同,命运也不尽一样,有的族群兴旺发达,有的已濒于灭绝。当然,我见得最多的还是各种各样的非人类生命,大部分我都叫不出名字。有的庞大得像一座山峰,有的绵长得一眼看不到头尾,有的细微得肉眼难以辨识。
有一次,妈妈指着一条卧在水底的灰暗大鱼对我说,它已经活了一千岁。一千岁是什么意思?妈妈也难以一语说清。这只是一个流传下来的古老说法。我第一次意识到了时间的存在。这是在不断的游动中才能体会到的一种惊惧感觉。然而,这只是加固了我对一切皆短暂的悲戚认识。
一次,我一觉醒来,忽然产生了一个连自己也吃惊的想法:如果有朝一日,让海洋中所有的事物都听命于我,那该是什么情形!
十二、传说
在途中的一次休息时,我问妈妈:
&ldo;我们这是要去哪里?&rdo;
&ldo;不知是不是去海底城。&rdo;
&ldo;海底城?&rdo;
&ldo;是呀,海底城。那是一个美妙的所在。只能用仙官来形容。那里的人类并不栖身在容易崩塌的岩石洞穴中,而是居住在用金银打造的球形房子里。那些房子一串串在波涛间屹立不动,就像巨大的珍珠,就像美丽的扇贝。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不必畏惧海啸的肆虐,不必担心酷热的熬熬,也不用害怕大海鼠的偷袭。&rdo;
我以前从来没有昕妈妈讲述过这样的事情,不禁满心欢喜和好奇。
&ldo;那么,也就不用饿肚子了吧?&rdo;
&ldo;是啊。听说,海底城中的居民不知用什么办法,让鱼虾都自动到他们那里集合,听从人类的调派。他们饲养它们,以备食物稀缺时之用。这样,便永远不会有挨饿的日子。&rdo;
&ldo;那多好啊。&rdo;我咂了咂嘴,&ldo;海底城还有什么奇妙?&rdo;
&ldo;那里的人外出旅行,不需用双腿拍击水流,而是乘坐在一种闪亮而凉爽的大甲壳里面,就像盖龟,但速度却快过了盖龟,好似海豚。他们周游世界,建立了庞大的王国。&rdo;
&ldo;什么是王国?&rdo;
&ldo;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王国就是另外的世界呗。&rdo;
啊,另外的世界!我的心旌再次悠然地摇动起来。莫名其妙地,连泪水似乎也要夺眶而出。
难道,那另外的世界,竟与我未知的命运有着什么神秘的关联吗?
&ldo;那么,王国里的孩子也打架吗?&rdo;
&ldo;从不。他们一生下来便知道友善相处。他们活得也比我们长寿许多,很少生病。&rdo;
&ldo;妈妈,你是怎么知道这砦的?&rdo;
&ldo;是银色男人最近告诉我的啊。&rdo;
原来,妈妈也是才知道的呀。怪不得她以前没有给我讲过。我与妈妈相视而笑。
&ldo;银色男人一定是从海底城来的吧。&rdo;我又问。
&ldo;不是的。这是他们种族的传说。也许他们的祖先与海底城有着某种渊源。&rdo;
我感到失望。原来这是一个古老的传说,而不是现实中的事物。&ldo;这么说,他们也没有见过海底城了。&rdo;
&ldo;但他们相信,海底城是存在的。我们也许正是在往那里去。这样,就可以得救。&rdo;
是的,就可以得救了!说到这里,妈妈浑浊的老眼中,重新透射出一抹亮光。她慈爱地拍拍我的背脊。我忆起,在我出生时,年轻性感的妈妈一边把我紧紧抱在怀中,一边用眼角余光搜寻远道而来的陌生男人。我偷看了一眼我曾经用力吮吸过的乳头。它们突出在妈妈平坦而稀薄的胸脯上,随着水流无精打采地左右晃荡,搭拉着像两只干瘪的无节幼虫。我对自己竞还拥有幼时的记忆而感到惊奇,同时也更加黯然神伤起来。
奇怪而遗憾的是,至今我还没有与妈妈发生过那种关系。我难道真的与别的男孩子不同?
妈妈之于我的最大意义,在于她用生命的余力,让我第一次知晓了海洋中还存在一个美妙的地方。这使我展开了幻想的翅膀,一时忘掉了饥饿,游起来也不觉得那么累了。
从此,我便常常在梦中见到,在我前方红通通的圆润水体中,忽然展现出了海底城巨大骇人的立体轮廓。它就像大海螺和珊瑚树一样极度真实。附于其上的无数球形房屋,令人心颤地悬浮在斑斓交错的海沟上方,在滚滚波涛间依次明灭,闪耀着让时间也深感敬畏的光芒,把女王一般的宏伟海洋和水栖男孩的稚弱心灵映照得一片雪亮透彻。
十三、错误的目的地
然而,我们最终却没有抵达光辉灿烂的海底城,而是在另一处燃烧的海槽中停息下来。这便是这次迁徙的目的地。 我未免十分失望。
不过,这里终究强于老家。水质温凉,氧气充足,鱼儿群聚,海底不再一片荒芜。男人们找到了新的礁穴,赶走了虾蛄,安顿了女人和孩子。
新生活就要开始。大家充满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