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各式思路奇崛的甲方贺涵有的是办法,但此刻面对一个老阿姨……贺涵面无表情地揿下中控锁。薛甄珠一屁股坐进来,喜滋滋四处摸了一圈:&ldo;喔唷侬个部车子嗲的来,宝马对伐?车子才是男宁个门面,侬个车子帮侬一样,老结棍额!&rdo;
贺涵强笑了一下,提醒道:&ldo;阿姨,安全带。&rdo;
这句话他用的是普通话,薛甄珠连声答应着把安全带扣住,又问:&ldo;侬伐是上海宁啊?&rdo;贺涵又笑笑。薛甄珠往常很有些看不上外地人的,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很努力地改说普通话:&ldo;是我问得不对,大家现在都是新上海人了呀!&rdo;
不论她怎么和贺涵搭话,贺涵都不吭声。闭嘴俩字一遍又一遍地从胸腔越过哽嗓咽喉冲到他紧抿着的嘴唇后面,然后又被原路强行咽回去,他甚至有点儿同情罗子君了,就像他当初同情陈俊生一样。那时候他想的是有这么一个太太陈俊生能不出轨么,现在想的则是,有这么个妈罗子君也真不容易,他在这位女士身边呆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觉得耐心告罄,不知道罗子君是怎么忍过小半辈子的。
贺涵原本想的是把人放到那家便利店门口就行,但是薛甄珠女士坚持要请他喝杯咖啡表示感谢,然后几乎是生拽着他的胳膊拽进便利店去点了杯八块钱的咖啡,付钱的时候又恰到好处地磨蹭了一下,收银台里的罗子君窘着脸掏出十块钱,薛甄珠大声笑道:&ldo;算子君请你的好来,下趟让小贺回请,找个有情调的地方,吃吃咖啡聊聊天,蛮写意的,对伐。&rdo;
店长阴着脸在店里兜一转,路过门口的时候瞪了这边一眼。罗子君更尴尬了,出了收银台低声道:&ldo;我还在上班呢!你少说两句!&rdo;薛甄珠不高兴,唧唧呶呶地抱怨:&ldo;一个月做死做活四千块的班,侬上得来倒蛮开心!&rdo;她一边说着一边被罗子君往门外推,店长气得够呛,几步就进了收银位,退了罗子君的权限换成自己的,不冷不热地开口,也不说是谁:&ldo;能干就干,不能干滚,求着给调到白班就是这么干的?&rdo;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罗子君知道这份工算是让亲妈搅得干不下去了,咬着嘴唇夺门而出。这场面贺涵都替她尴尬,也跟着出来了,正好看见薛甄珠叉着腰虎着脸教训女儿:&ldo;侬脑子瓦塌了!便利店有啥前途?&rdo;忽一眼看见贺涵,薛女士又眉花眼笑起来,上海话再次换成普通话,&ldo;你让小贺帮忙介绍个工作啊,好歹也供你念完大学,坐办公室当白领不比在便利店站八个小时强?挣钱又多!&rdo;
罗子君想说现在多少大学生毕业就失业,工作哪里是那么好找的,自己既不年轻又没有工作经验,拿什么去和小姑娘们争饭碗,然而不等她说出口薛甄珠已经开始向贺涵开炮了:&ldo;小贺现在的公司要不要招人啊?帮帮忙好不啦,和你们公司说两句好话,阿拉子君真的蛮好的呀!又勤快又贤惠,知根知底,性格也好的,你们两个在一道上班我也……&rdo;
&ldo;姆妈!&rdo;罗子君情急之下死死捂住亲妈的嘴,薛甄珠唔唔唔地挣扎,还想说完后半句。
&ldo;不好意思啊,我可能帮不上忙,&rdo;贺涵礼节性地表示遗憾,&ldo;我前天刚刚辞职,现在自己还在面试找工作呢。&rdo;
薛甄珠挣开了女儿的手,鲜红的唇膏从人中晕到下巴,更吓人了:&ldo;侬辞职了?侬哪能会得辞职了呀?&rdo;
贺涵落荒而逃,逃得都有点超速了,并且觉得下次见面的时候应该问问周凯家里还有什么人,尤其是还有没有女性亲属‐‐特指丈母娘。
二十四
午饭贺涵是在老卓那儿吃的,吃到一半,罗子君打电话过来跟他再三道歉。贺涵客气两句,听她吞吞吐吐地犹豫着不肯挂断,便道:&ldo;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妨直说,能帮上的我尽量帮。&rdo;
这原本是句随便一说的客气话,走投无路的罗子君却当了真。陈俊生起诉离婚的传票半个月前送到她手里,第二天公公婆婆就住进她和陈俊生的家,明摆着是要她识相点赶紧自己走人。当初买婚房的时候是陈家出的首付,贷款也是陈俊生还,房本上没她的名字,就算打官司都争不到的。薛甄珠让她只管赖在房子里不走,死活不给小三挪窝‐‐原话是&ldo;侬死也死在屋里厢,看啥人敢住&rdo;。罗子君哭了一晚上,天亮了儿子怯生生蹭到她床边来,小身子窝在她怀里,问:&ldo;爸爸是不要我们了吗?那我们也不要坏爸爸了。&rdo;这句话替罗子君下定了决心,她带着儿子当天下午就搬了出去。
娘家地方小,除了姆妈还有妹妹妹夫也住在一起,没法再多安置下两口人,罗子君另外租了房。她想着儿子大了总要有个单独的卧室,最好离学校近点,房子新点,但同时满足这几个条件的房子就没有便宜的,交完一年房租她手上的钱已经去了一小半。要是陈俊生没提出离婚,罗子君本来是打算年底之前买个店面再转租的,每年租金也有二十五六万,如今买是肯定买不起了,她盘算着租个店面自己开家面包房。简单的面包饼干蛋糕她做得都很好,以前常做给陈俊生和儿子吃的,味道不比网红面包店的差,不行还可以雇人,但租店装修进货雇人都要钱,钱从哪儿来?她现在手上的钱连保证儿子天天有牛奶水果吃都要精打细算。
所以既然有人说了&ldo;能帮上的尽量帮&rdo;,罗子君就厚着脸皮提起借钱的事。贺涵没有一口应下,反问了一句:&ldo;打算借多少?&rdo;
&ldo;杂七杂八都算上,想开张的话至少要三十万,我手里现在只有三万……&rdo;罗子君也知道二十多万不是小数字,急急保证:&ldo;还钱的时候我一定会算上利息的!&rdo;
贺涵沉吟片刻,问道:&ldo;店面位置是靠居民区还是商业区?定位是亲民还是高端?人流量统计过了没有?工商卫生的手续怎么跑?定价你考虑过吗?成本核算呢?&rdo;他笑了一声,&ldo;这些都没想过,你就确定借钱开店不会亏本,还能给我利息。&rdo;
罗子君的声音听起来像根被风吹得岌岌可危的蜡烛:&ldo;你说的这些我没想过,但我想过我不能饿死,我不能让我儿子比别家的小孩活得差。&rdo;她越说越快,尖锐女声刮着贺涵的耳膜,&ldo;我就是个普通本科毕业,30多了,没有工作经验,一直让男人养着,现在离婚了还带个孩子,你告诉我,我在哪家公司能活下来?我还能干什么?!&rdo;
在台州的时候周凯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但他说那些的目的就是不肯回上海来让他养着。贺涵决定再也不要和这一家人扯上关系,给罗子君指了个方向:&ldo;你可以去问问唐晶,毕竟你们是闺蜜,感情好。我最近辞职了,手头有点周转不开。&rdo;手机里冒出一串叮咚叮咚的提示音,他顺势撒了个谎说自己还有事先挂了,结果发现是老卓微信转账过来八万块,备注简明扼要:&ldo;鱼钱&rdo;。
这么多!不对吧‐‐等等,这钱也不该给我啊?贺涵握着手机愣了会儿神,扬手冲柜台那边摇了两下,老卓乐呵呵擦着手过来:&ldo;过两天我要进点酒,要不要给你捎带着来几瓶?成本价。&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