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拨打了911急救电话,然后在屋前等着救护车到来。几分钟,就像是几个小时。她想到给妈妈打电话,但妈妈在斯里兰卡参加一个商品展销会,桑德拉不知道她的电话。那是五月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在波士顿郊区桑德拉的家所在的地方,已开始有了夏天的影子。街上空无一人。似乎所有的房子都睡着了。似乎所有的邻居都被密闭在房门里,而这一切,似乎又都是那些房屋睡梦中的一个个梦境。
赶来的医护人员带上桑德拉跟着一起到了医院,然后找了一个地方给她睡觉。桑德拉的母亲第二天上午从科伦坡回来。后来知道,桑德拉父亲早在被发现之前就已死了。她什么也帮不上。凯尔幼小的身体对吸入的毒气进行了激烈抵抗,一位医生解释说。他还活着,但他大脑被彻底损坏了,高级功能永远不可能再恢复。
父亲去世七年后,桑德拉母亲也死了。胰腺癌,被诊断出来时已是癌症晚期,治疗也没什么意义。她立下遗嘱,一笔钱委托代管,供桑德拉念书,另外更大的一部分,用于支付凯尔延续生命之需。桑德拉迁居休斯顿后,托请遗产律师给凯尔在附近找一个住处,如果有愿意接受的,这样她方便经常去看他。最后律师们找到生命长青橡树园关爱之家。长青橡树园是一家专门照顾严重残疾患者的机构,在全国也是最好的之一。费用不菲,但没关系,遗产足以支付。
乘坐飞机西去的途中,他们给凯尔注射了镇定剂。他醒来时,桑德拉特地安排好时间,守候在他身旁。但如果说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凯尔有过什么不适或不安的话,至少他没表现出来过。
正午,热烘烘的。他静静地坐着,似乎在等着她说话。但今天,很奇怪,桑德拉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首先给凯尔谈起杰斐逊。博斯。是做什么的,自己又是如何喜欢他。&ldo;我想你也会喜欢他的。他是个警察。&rdo;她顿了顿,&ldo;但他又不仅仅是个警察。&rdo;
她放低了声音,尽管树丛后再没别人会听见她的话。
&ldo;你向来喜欢回旋纪时代有关火星的故事。地球被回旋纪屏障包裹时,人类侨居之地又如何发展成一个个完整的文明。他们又是如何获得的第四年期生命,因此如果愿意承担某些义务和责任,就可以活得更久。还记得吗?万诺文被杀之前,告诉世人的那些故事?&rdo;只是,火星人再不跟我们说话了。一些不良分子已将那些火星药变成了肮脏丑陋的东西,这样他们就可以拿到黑市上去出售,以牟取暴利。但万诺文周围也有一些人,比如杰森。罗顿和他的朋友,就严守火星人的道德规范。过去我常听说这事,网上随时也有这类的报道,说一些秘密团体,按照火星人的方式进行长寿治疗。保持技术的纯洁性,不拿来出售,但可以共享,共享的方式,所有约束要求一个不能少。运用很得当。&rdo;
此时,她几乎是窃窃私语。凯尔的眼睛依然跟着她嘴唇动作而移动。
&ldo;以前我从来不信这些传闻。但现在,我觉得它们说的是事实。&rdo;
今天早上,博斯曾告诉她,说自己不仅仅是一名警察。他告诉她,自己跟遵循火星人规范的人有联系。他的朋友们痛恨黑市交易,他说。警察可能被贿赂,博斯的朋友不会,因为他们已经接受了长寿治疗‐‐原初版本的那种。他当下所做的,他当下是在为他们做事。
她给凯尔讲这些时,声音很低。
&ldo;现在,你可能想问的是,&rdo;作为兄长,他一定会问的,&ldo;我信任他吗?&rdo;
凯尔眨了一下眼睛‐‐毫无意义的一眨眼。
&ldo;是的。&rdo;她说。大声的肯定答复,让她心里感觉好受多了。&ldo;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我所不知道的东西。&rdo;
比如说奥林。马瑟的科幻小说的含义‐‐如果有什么含义的话。比如杰克。格迪斯手臂上的绷带,对于奥林的暴力倾向可能意味着什么。比如博斯不想让自己看见,也没给自己解释的伤疤。
时间过得真快。后来,一名护士从便道朝橡树林走来,天热,走得很慢。&ldo;该送他回床上休息啦。&rdo;她大声说。凯尔的帽子掉了,不过因为在树荫下,也没什么关系。他头发早早地稀疏脱落了。桑德拉能看见他头顶,淡黄色的缕缕头发间,露出婴儿般粉嫩的头皮。她捡起遮阳帽,轻轻给他戴上。
&ldo;好啦,&rdo;她说,&ldo;好好休息,凯尔。再见啦。&rdo;她向凯尔说。
桑德拉曾研究过精神病学,希望能弄明白绝望是怎样一回事。但她真正学到的,却是关于绝望症的药理学知识。人类大脑治疗容易理解难。比起她父亲苦命挣扎的那会儿,现在有了更多更好的抗抑郁药物。这是一件好事。然而,绝望症依然神秘未解,无论是临床性的,还是个人性的。它既像是天谴,又像是一&rso;种疾病。
驱车回休斯顿有很长一段路程,途中她从州救助中心的一处收容所外经过。她处理过的病例,如果被确诊为监护型患者,就会被送到这样的地方。每次从收容所旁经过,都不可避免地会是她良心的一次拷问。通常,桑德拉都尽量不去看那地方‐‐装着视而不见,既是容易的事,也让人心安。入口处,只有一块不大却不失威严的标牌,收容所建筑本身则藏身于野草枯黄的山脊后面。从公路上,只能看见很小的一部分,虽然她瞥见一眼几座瞭望塔的塔顶。但她曾上那条路去过几次,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一幢巨大的煤渣砖两层建筑,四周是临时扩建房,其中大多是联邦应急管理局从剩余物资中,划拨给他们的金属壁板房车。房屋四周是一圈铁丝网。这是一个有男人(大多数是男人)和女人(少数几个)构成的社区,每个人都相互严密分隔开,等待更是遥遥无期。因为在那样的地方,你别无选择:等待。等待轮到你参加职业康复训练项目,等待转入救助中心过渡教习所的微乎其微的机会,等待远房或漠然的亲戚的来信。漫长的等待,满怀的希望一面不断泣血,一面等待着新生,等待着奇迹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