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我们拔营动身,沿着弧形的悬崖行进,最后抵达特蕾娅所谓的&ldo;石阶&rdo;‐‐切入花岗岩石壁上的宽阔下坡面。岁月早已将台阶磨蚀,只剩下倾斜的壁架,外边就是令人头晕目眩的绝壁。每一步台阶,因为苔藓类植物和鸟粪,都非常湿滑,愈往下行,大海的咆哮愈加震耳欲聋。到最后,两边岛屿高耸的边缘几乎完全遮挡住了天空,只余下几缕倾斜的阳光。我们慢慢往前移动。有两次我们停下来,等候特蕾娅用她的高科技注射器给自己注射药物。她严峻的表情下透出恐惧。她老是回头往上看,似乎害怕有人跟踪我们。
当我帮助她爬下最后一个垂直豁口,终于抵达隧道顶,根据阳光的倾斜度,我估计时间已过正午。隧道顶比从上面看时要宽阔,也比较安全,可以站立在上面。不过,因为隧道顶是圆弧形的,两面是垂直绝壁,因此还是没胆量在上面行走。到隧道对面的定位点,估计有半英里距离。此时,因为雾气,对面的定位点已看不见。到了那一端,将又是一番心惊肉跳的攀爬。如果运气好,希望天黑之前能到达对面。在这下面,黑夜来得特别早。
为分散一下注意力,排遣排遣紧张情绪,我问特蕾娅(或者说是艾莉森。珀尔)都记得些什么。
&ldo;我不知道回答这问题是否安全。&rdo;但她叹了口气,还是继续道:&ldo;尚普兰。冬天寒冷。夏天炎热。在鲶鱼场的湖里游泳。我们家大多时候都分文皆无。那是回旋纪之后的年份,当时大家都议论纷纷,不知假想智慧生物到底会有多仁慈,会如何保护我们。但我从来不信。夏天烈日下,徘徊在尚普兰的人行道路上,你会知道混凝土地面那明晃晃的光芒是什么模样吧?我当时顶多不过十岁,但我记得自己曾这样想,我们所能仰仗于假想智慧生物的也仅限于此‐‐不仅仅是我们,还包括我们整个星球‐‐假想智慧生物的仁慈与恩惠恰如脚底下一抹微弱的白光,你瞥上一眼,然后过目便已忘却。&rdo;
&ldo;特蕾娅可不是这样说假想智慧生物的啊。&rdo;
她恼怒地白了我一眼。&ldo;我是特蕾娅。&rdo;然后往前走了几步。&ldo;艾莉森是错的。假想智慧生物‐‐从任何理性的角度来看,他们都是天神,但他们并非高高在上,冷漠无情。&rdo;她顿了顿,斜眼看了我一眼,拂去眼前的盐雾。&ldo;你应该明白这一点!&rdo;
也许是吧。不多久,我们到达隧道顶的中点。在这位置,深谷两侧的风交汇成一道,来得异常凶猛。我们就像是雨天晾衣绳上的蚂蚁,不得不手脚并用,紧紧趴在隧道顶上。交谈没法再继续。隧道一阵接一阵的震颤通过我的掌心传遍全身,好似钢铁因为难以估算的应力,发出的阵阵呻吟。我心里嘀咕道,这已然受损的群岛,再有多大的破坏力就可能让它分崩离析‐‐再一次核打击?或者区区的一次七级浪涛加上一顿狂风‐‐考虑到它已经受损的程度?我想象地铁列车般粗细的钢缆突然绷断的样子,想象那些岛屿船突然破碎,上面无数的东西撒落到海里的模样。这样的念头让我徒增不安。要不是为了特蕾娅,我可能早已掉头回去了。可要不是特蕾娅,我压根儿就不会来这地方。
最后,我们终于进入对面崖壁的暗影里。到了这位置,狂风减弱,变为低沉的呜咽。我们又能直起身来。錾在花岗岩岩壁上的石阶跟峡谷对面的一样:被风雨侵蚀,长满荅藓,陡峭,散发着刺鼻的海腥味。我们才爬了十余步,特蕾娅突然停下来,死一般一动不动。
我们头顶的岩架上站满了人。
他们肯定是看见我们过来的,肯定是躲着,等待时机成熟才现身。看阵势来者不善。
&ldo;农民。&rdo;特蕾婭悄声道。
有约莫三十人,男男女女,铁青着脸瞪着我们。好些人手里握着类似武器的器具。特蕾娅迅速回头瞥了一眼我们过来时的桥,但太迟了,天也太黑,没法逃跑。敌我力量悬殊,而且我们处于极其不利的位置。
她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冷。我感觉到她脉搏在突突地跳动。&ldo;让我跟他们谈谈。&rdo;她说。
我将她推上上一级岩石架,然后她回身拉我上去。这样,我们与那群入站在了同一水平位置。那些农民将我们团团围住。特蕾娅伸出双手,做出一个和解的姿势。于是,他们的头人跨步上前。
至少我猜他是头人。他身上没佩戴任何身份标志,但似乎也没任何人质疑他的权威地位。他手持一根金属棒,拐杖长短。金属棒愈到顶端愈细,在顶端形成一个锋利的尖儿。跟身后的人一样,他身形也非常高大。他皮肤黝黑,布满细密的皱纹。
不等他开口,特蕾娅用本族语讲了些什么。他不耐烦地听着。特蕾娅又用英语低声道我告诉他你是被挑选参与生命再生工程的一位再生人。希望他会因此有所顾忌‐‐&rdo;
但没用。他朝特蕾娅吠叫了几句。她半吞半吐地回应说了些什么。他又一阵咆哮。她低垂脑袋,全身发抖。
&ldo;无论发生什么情况,&rdo;她悄声道,&ldo;都不要介入。&rdo;
头人双手抓住她肩膀,猛地一推,将她摔倒在湿滑的花岗岩石级上。她匍匐在地上,颧骨碰在岩石上,鲜血直流,痛得紧闭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