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去王阿爹家拿米。”他用力的咽了咽口水,聪明的将米袋举到脸前的位置,“我拿米。”难得的,男子平静的面容上终于浮现了表情,却是一抹冷然,从唇角直渗到眼底,“只拿米?”任谁,在这种冰冷的目光中都不敢再坚持,少年缩了缩脖子,张了张唇,几个字犹如蚊呐,“王、王阿爹不是扭、扭到了脚么,先生才、才让我送药兼自己拿、拿米回来,可是、可是王阿爹说让我帮忙到镇头去打几斤酒,我、我就去了。”这话出口,男子眼中的冷色更浓,全身都笼罩在一股冰霜之感中,“然后呢?”他对少年的心性,显然了然于心。“然后……”少年期期艾艾,“然后我就在茶楼那,听了两段说书先生说的段子。”话音刚落,他用力的点了下头,“真的就是两段,我没待很长时间,马上就、就走了。”“咻!”戒尺在空中挥过凄厉的啸声,直接招呼上少年。“扑。”入声沉闷,却是直直的打在米袋上,少年缩着脖子,将身体全部藏在米袋之后,无声的露出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乞怜的望着男子,口中发出呜呜的哀鸣声,就差从一旁的小黑身上借条尾巴摇一摇。男子面色紧绷,“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少年忙不迭的点头,“记得,记得;先生说过,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不要随便乱与不认识的人交谈,除了周围大妈大爷家哪都不准去,否则就要打屁股。”“那你做到了没有?”男子的戒尺高高的扬在空中,发丝无风自动,“茶馆是不是人多之处?更何况茶馆边还有娼寮妓馆,来来往往无数人,你记着我的话没有?”“我只是听故事听馋了。”少年乖乖的放下手中的米袋,瘪着唇转身,双手举起趴在墙上,将瘦弱的臀部拱了起来,“先生想打,就打吧。”凄惨的模样,可怜的语调,垂手认错的姿态,还有那瘦弱的身体,轻轻的咬着唇的无辜表情,男子手中的戒尺终究没能落下。慢慢的垂下手中戒尺,男子一声轻叹,“算了,今日饶你,去放好米。”讨好的笑容重回脸上,少年低头抱起米袋,眼底间滑过狡黠,偷偷笑了。每当他乖乖认错的时候,先生都是不忍苛责的,虽然先生很严厉,但是他知道先生心很软。“先生。”他软着声音,“我去煮粥,一会给您磨墨看您写字,再给您捶腿揉腰,早上我将绿豆汤吊在井水里镇着了,您消消火。”如此谄媚,谁还打得下去?男子伸出手,抚摸着他狗啃一样凌乱的发顶——先生的剪发手艺实在不怎么地,但是他无所谓。那抚摸的掌心,很轻柔,“狗儿啊,记住我的话,别乱走。”再度用力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少年用脑袋蹭了蹭先生的掌心,当真如狗儿一般。“走吧。”男子抬了抬目光,示意着厨房的方向。知道这次逃过一劫,少年忙不迭的跟在先生身后,狗腿的很。他在一旁乖乖的劈柴,把柴火丢进炉膛里烧着,白色的人影站在灶边,撮了把小米撒进锅里,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说不出的优雅。“先生我来。”他想要抢过活,却被先生摆摆袖子的动作打住了,又窝了回去继续自己劈柴的工作。在他的记忆里,他没有爹娘,从小就跟在先生的身边,先生是个医者,带着他四处游医,每到一处,有时候住上个月,有时候不到三两日就走,这里已是住的最长的一次,有大半年了。先生虽然对他严厉,但是供他吃供他穿,没事还给他调理身体,从没嫌弃过他这个大号拖油瓶,他对先生的感激之情中,还有几分亲近的孺慕。想到这,狗儿不由放下了手中的柴刀,望着灶台边的人影怔怔的发呆。先生是医者,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让他总是会想起常常去庙里拜的药师佛,不过先生比药师佛还要出尘飘渺,应该叫药师仙才对。还有,先生笑起来的时候,才真的叫……对了,叫惊为天人,虽然他在外人面前从来不笑,但是他狗儿知道,有时候夜晚,先生会轻轻展开一幅画,望着画中人微笑。那种笑,有点苦涩,有点欣慰,还有丝丝的满足,可眸中又凝着化不开的清愁,氤氲了他干净的眼瞳,最后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画中的女子很美,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尤其是那双淡然的眼眸,冷静凝霜,一袭紫衣高贵端庄,衣袂乘风。她和先生,是他狗儿心目中最漂亮的两个人,比那个什么街头“春花楼”里最有名的花魁美上一百倍。哪像自己,面黄肌瘦,全身抠不出二两肉,瘦的两颊都凹了进去,几乎连眼珠子都瘦的突出来了。摸摸肋骨,比洗衣板还要嶙峋,在自己身上搓衣服,比棒子槌的还干净。他猜,那人是先生的心上人,不过他不敢问。因为早前,他问过一次,结果被先生狠狠的抽了三戒尺,屁股肿了整整四天。虽然……先生后来又亲手给他敷药,但是那火辣辣的感觉可让他记牢了,再也不敢问半句关于那画像上女子的事了。男子扯出一条丝绦,随手将长发束起。“先生。”狗儿瞪着明亮的眼睛,扑闪着好奇的光芒。清和的面容转了过来,平凡的面容下,俊逸气质萦绕周身。狗儿哈拉着笑,憨厚的挠挠一头乱草似的头发,“先生,您知道什么是江湖吗?”眉头一皱,男子嘴角抿着,身上冷冷的气势无形显露,炉中火猛的黯了下,“你从哪听来的这些个话?”“说书先生说的。”狗儿的眼中很是艳羡,“什么江湖豪侠飞檐走壁,什么武林高手来去自如,飞花伤敌摘叶取命,一掌就能把人打飞十丈八丈远,是不是啊?”他越说越兴奋,柴火棒似的胳膊挥舞着,抡圆了手中的柴刀,口中还不时的发出霍霍的声音。“你还听了什么?”先生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红唇浅浅的勾了下,山雨欲来风满楼。可怜的狗儿完全没发现即将到来的悲剧命运,犹在那里喋喋不休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今天说书先生讲的居然不是传统段子,而是江湖大侠的传闻,据说武林第一高手是个叫‘紫衣侯’的女人,与‘清风暖日阁’的阁主楚濯霄决战雪山之巅,结果‘紫衣侯’失踪了,‘清风暖日阁’解散了,谁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呢。有人说他们互拼数百掌,打了三天三夜,一起力尽摔下万丈悬崖;还有的说,他们原本就是一对情侣,比武不过是个幌子,根本就是携手归隐江湖了,江湖传闻,那‘紫衣侯’有倾国倾城之貌,楚濯霄有盖世无双之容;江湖还传闻……”他口沫横飞喋喋不休,冷不防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抽上他的背心,将完全没有防备的他抽飞了出去,大字型的趴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巴,长手长脚摊着,活像被捶扁的蛤蟆。戒尺的力道似乎不大,打在背上都没有清晰的声音,但是只有地上的狗儿知道,那种痛,是从皮肉底层下蔓延出来,在身体里一层层的涌动,打的是一下,却是绵延无边的疼,从背到腿,就像被擀面杖揉过一遍似的。“嗷……”地上的狗儿一声怪叫跳了起来,撒开两条小细腿飞奔,撕心裂肺的嚎啕声撕破空气的宁静。“先生我再也不敢啦……”“先生不要打我啊……”“先生好痛好痛哇……”可是,无论他怎么跑,那白衣先生都可以在闲庭信步间随在他的身后,每嚎一句,就是一戒尺拍上他的瘦臀。就看到狗儿如油锅里的虾子,一下下猛蹦着,凄惨已极。“张妈救命嗷……”“李婶救命哈……”“陈奶奶呀,先生要打死我了呜……”未发育的嗓音尖锐撕裂,在午后的小镇一角回荡。穷乡僻壤民风淳朴,几乎是家家不闭户,这声音顿时惹出了数个脑袋。“哎呀,这又怎么了?”张妈疑惑的看看周边,回应她的是同样莫名其妙的眼神,“黄狗儿又惹是生非了?”“大概吧。”李婶手中的鞋底纳了一半,口中咬着线,说话含含糊糊的,“楚大夫那么温和的性格,这狗儿真是不听话,老是招惹先生生气,亏先生为了养他连妻都不娶,真不懂事。”“楚大夫也不容易,年纪轻轻把个孤儿拉拔大,图个啥啊。”陈奶奶叹了口气,“前阵子,城东第一富户托我向楚大夫提亲,人家就一个闺女,先说让楚大夫嫁,楚大夫不肯,后又改口说入赘,楚大夫还是不肯,最后人家说了下嫁女儿,楚大夫又是一口回绝,说黄狗儿太小,一定要看着他长大成人才肯娶妻生子,这多好的人呐。”三个人同时叹了口气,摇摇头又缩了回去,只有黄狗儿无边的凄惨叫声,依然一声接一声的嚎着。似乎是打累了,先生停下了手中的戒尺,黄狗儿趴在墙角,呜呜的哭着,眼泪从大眼中滑下,把脸上的脏污冲出两道痕迹,一滴滴的掉在地上,双手捂着自己的屁股,瑟缩着。先生从来打过这么狠,上次也才抽了他三下,这一次最少也有十来下,而且下下都疼的钻心,整个屁股火辣辣的胀着。